在院子裡咳嗽著。
有時,他開啟大門,又開啟屋子的房門,似乎只有這樣,組織才會順利地找到他。他乾脆不睡覺了,眼睜睜地坐在床上,仔細地聽著門外的動靜。
他一次又一次地把屋子裡的地磚撬開,取出那封沒有來得及送出去的信,一遍遍地撫摸著,然後又小心地放回去。他拍拍手上的灰土,在心裡說:咋還沒來呀?
解放後的縣城日新月異地變化著,地方的組織也建立起來,有了縣委,縣委就設在敵軍司令部的二層小樓裡。日本人在時,這裡是日本人的指揮部。現在解放了,這裡成了縣委辦公的地方。
縣委掛牌的那天,楊鐵漢找到了縣委。進出縣委的人很多,每個人的臉上都喜氣洋洋的。新政權成立了,他們有千萬條理由感到高興。楊鐵漢隨著人流來到了縣委,他的心“別別”地一陣急跳,這就是自己這麼多年來千呼萬喚的組織。以前,他就知道這裡有個地下縣委,但自己只能與下線小鄧單線聯絡。現在,地下縣委浮出了水面,他就要到這裡來接頭了。
這時,他看見一間門虛掩著,裡面坐著兩個人,一個年紀稍大,另一個樣子很年輕,正伏案檢視著什麼。他把門縫推開了一些,探進頭說:你們這兒有白果嗎?
這是他銘記在心的接頭暗號。
兩個人同時抬起頭,望著他。
停了一下,他又說:你們這兒有白果嗎?
兩個人對望一眼,不解地衝他點點頭:同志,你有什麼事?
他看著他們說:老家有病人,急需白果。
年紀稍大的那位就說:同志,我們這裡是縣委,是辦公的地方,不是藥店。你要買白果得去藥店。
他有些失望,嘆了口氣。轉身,又來到另外一個房間,仍然重複著他的暗號,他得到的答覆無一例外地讓他失望。他幾乎敲開了縣委辦公室的每一扇門,不停地重複著他的暗號,卻始終沒有誰能對上他的暗號。沒有暗號的接應,就證明這些都不是他要找的人。這是組織的紀律,也是老葛的指示,只有對上暗號,才能公開自己的身份。
接不上暗號,他只能默默地離開了縣委。他來縣委時心裡充滿了希望,以為只要自己把暗號說出來,肯定就有人和他對上暗號。結果卻是更大的失望,他只能繼續等待下去。
他獨自回到布衣巷十八號,又一次從地磚下取出那封信。牛皮紙信封的顏色已經暗得幾乎失去了光澤,薄薄的一封信拿在手上,竟變得沉甸甸的。這是組織交給他的機密,到他手裡後,就再也沒有被送出去。他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一份什麼樣的機密,他舉著信封,衝著太陽看,卻什麼也看不到,他呆怔半晌,重新用豬尿脬包在信封外面,放回到地磚下。
他走到院子裡,此時正是丁香花盛開的季節,密密匝匝的淡紫色小花順著牆邊熱鬧地開著,院子裡香氣四溢。他站在院子當中,仰起了頭。太陽有些熱了,他眯著眼睛衝著太陽說:有白果嗎?
他的聲音空洞而又渺遠。
除了風徐徐的從耳邊掠過,沒有人去回答他。他又重複了句:你這裡有白果嗎?
說完,他支起耳朵,仔細地辨別著各種聲響。結果卻是,院子裡一片寂靜,像午後的海,沒有一絲波瀾,一切都變得無聲無息。
他不知在小院裡立了多久,終於又扛起磨刀的傢什走了出去。
巷子裡很快就響起了一陣高亢的吆喝:磨剪子嘞,戧菜刀——
解放了,一切都安定了下來,百姓們放心地在街上走著,一張張臉上充盈著幸福與滿足。楊鐵漢磨刀的生計明顯好了起來,他走進一條衚衕,放開嗓子一陣吆喝,一把把刀就明晃晃地伸到他的眼前。過來磨刀的很多人他都是熟悉的,當初他當上磨刀匠的時候還是個小夥子,十幾年過去了,三十幾歲的他早已是一臉胡茬兒,一副當家男人的樣子。當然,磨刀技術也今非昔比。每當有人把刀遞過來時,他都會認真地看一眼那人。這些熟悉的面孔往往無意中勾起他對往事的回憶。那時,他給人磨刀只是個幌子,一旦接到任務,經常放下磨了一半的刀,沖人說聲對不住,家裡有急事就慌慌地走了。現在,那些熟悉的面孔還在,他的心卻像掉進了黑不見底的深洞,無著無落。
太陽落山的時候,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雜貨鋪。幾個孩子也早已回到家裡,盼妮和盼春正在讀高中,抗生和軍軍也快小學畢業了。四個孩子像一面牆似的站在他的面前,他一看到這幾個孩子,就不由得想到了盼和,心情就複雜起來。
綵鳳依舊在忙碌,雜貨鋪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