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這兒很久了嗎?多久?”
“不知道。一路上我大都在跑。我怕來遲了。”
“你跑?整整三英里的路?”
“五英里,不是三英里。”
“喲,真是。”有一會兒他們沒講話,只是站著,兩個影子面對著面。一年多以後,他記起這天晚上她說的這聲“喲”才突然明白她像是在等待我動手去碰她。
這時他開始有些發顫。他能聞到她,聞到她等在面前;一動不動,聰明冷靜,有些倦意。他想她在等我動手,而我卻不知道咋個動法他的聲音在他自己聽來也顯得滑稽可笑:“我想時間晚了。”
“晚了?”
“我是想他們說不定在等你,等到你……”
“等……等到……”她的聲音停歇,消失了。她說話時一動不動,他們像兩個影子站在那兒:“我同瑪米和馬克斯住在一起。你知道的,那家餐館。你一定記得他們,還去付過一枚鎳幣……”說著她開始笑。笑聲裡沒有高興的意味,什麼也沒有。“我一想起這事,一想起你到那兒去,帶上一枚鎳幣。”然後她止住笑,笑聲停止時也沒有高興的意味。她埋著頭說話,一種平靜的憐惜的聲音傳到他耳裡。“今晚我犯了個錯誤。我把有的事給忘了。”也許她在等他詢問忘了什麼事,但他沒問。他只是站在那兒,任那平靜的埋頭說話的聲音從他耳畔悄然消逝。他已經把擊斃那頭羊的事忘記了。那個年齡大些的男孩告訴過他的事實,裝在他腦子裡太久了。槍殺山羊後的體驗使他不再聽信那話,時間一長就更難記起來。所以,開始他不懂她話裡的意思。他們倆站在角落裡,這兒是城鎮邊沿,街道開始變成小道,兩旁不再是整齊有致的草坪,而是矮小的用石塊壘起來的房屋和光禿的土地,簡陋矮小的屋子構成了這類城鎮的貧民地帶。她說:“聽著,我今晚病了。”他不懂,沒話可說。也許他不需要去弄懂。也許他早已預料到會有某種註定的黴運,心想:“總之,當初把這想得太美了。”思維疾速,比想法還快馬上她就要消失,不在眼前。然後我得回家,躺在床上,像沒有跑這一趟似的耳邊又響起她的聲音:“我告訴你星期一晚上來會面的時候把日子給忘了。我想是你使我感到突然,那天星期六在街上。總之,我忘了那天是哪日。你走後我才想起。”
他的聲音同她的一樣平靜。“病得多重?你家裡沒有可吃的藥嗎?”
“我沒有可……”她的聲音斷了。她說:“喲,真會說。”然後她突然說道:“時間不早了。你還得走四英里地呢。”
“我已經走來了,現在到了這兒。”他的聲音很輕,失去了希望,卻沉著鎮靜。他說:“我想是不早了。”接著,像是有了什麼改變。不用瞧他,不等聽見他重濁的聲音她便領會了他的意思。“你害的什麼病?”
她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兒,她才平靜地埋著頭說:“你還從來沒有過情人呢。我敢打賭你還沒有過。”他沒答話。“有過嗎?”他沒有答話。她動了一下,第一次碰他。她走近一步,雙手輕輕地抓起他的胳膊,握在手裡。他埋頭看見她低垂的頭部輪廓,她的頭生來就與頸項有些錯位。她吞吞吐吐對他講話,彆扭地使用也許是她知道的僅有字句。可是他早聽人說過了。他早已飛回往昔,掠過擊斃山羊的經歷併為獲得的抵禦力付出了代價,回到了那天下午他坐在溪邊的情形:除了感到驚駭受到傷害之外,更感到憤恨。被她握住的胳膊猛地一下抽開了。她不相信他是有意衝撞她,事實上她相信恰好相反。但結果是一樣。他消失在路上,他的輪廓、身影漸漸變得模糊,她相信他在快跑。身影消失後,有陣子她還能聽見他的腳步聲。他走後她沒有馬上離開,照樣低著頭站在那兒,像在等待領受剛才已受到的那一下撞擊。
他並不在跑。但他在快步疾走,朝著更加遠離他家的方向,家在五英里之外,他爬窗戶出來,現在還沒有考慮該如何進屋。他快速地沿大路走去,然後折身越過一道圍欄,進入一塊翻耕過的土地。犁溝里長了些作物。土地那邊是一帶林子,一片樹林。他走到林地便鑽進茂密的林間,左碰右撞,來到枝幹陰影的深處,這兒萬籟俱靜,氣息濃郁,隱匿在裡邊誰也看不見。到了這個看不見摸不透的林子像進入了一個洞穴,他彷彿看見一排形狀討人喜歡的甕映照在月光下,灰白灰白地忽隱忽現。可是沒有一個甕完整無缺,不是裂了口便是破了縫,從每道裂縫裡正在滲出液汁,顏色暗淡,氣味惡臭。他扶住一棵樹,兩條胳膊支在上面,看著那一排排映照在月光下的甕,他嘔吐了。
下個星期一晚上他已備好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