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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餘胥(三)

因為決心徹底放棄經營四川的計劃,張獻忠復令軍隊操持老本行,四處打糧,打算堅壁清野後再離四川。嘉定州受到重創,犍為、榮縣、威遠等地被來回盤剝,雞犬不留,若有敢反抗者,立即闔門處死。

這一系列的措施真施行起來,嚴酷遠勝想象萬倍。即便是西軍將領,亦多不堪忍受者。有些人偷偷縱容百姓被舉報,隨即受到軍法連坐,本人及涉事者全都活剮而死。張獻忠想用殺人立威,還是有人不願屠戮,索性私自潛逃,張獻忠散遊騎捕捉逃兵,捉回後先用軍棍打個半死,再剝皮示眾。遭此高壓統治,不少西軍將領精神上都出現了錯亂,到後來,一些人“不忍行刑,多自經於道路”,用自殺來逃避現實。

呂越的兩個摯友,便是由此而亡。今早,他和幾名兵士在河邊石灘搜尋到了兩日不見蹤跡、杳無音訊的一名摯友的屍體。縱然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親眼看見摯友那臉色青紫的僵硬屍體,他的內心依然震如山撼。

他忍著情緒,將摯友的屍體帶回了營中,而後找了個藉口,獨自一人摸到了附近的深山老林,靜坐冥思。似乎只有這樣,他撕裂的心才能好過一些。

滲血慢慢在傷口處止息,呂越又拿起匕首,輕輕將幾片突出的血痂挑去。

寒風捲過林木,單薄的草木窸窣搖動,他剛把匕首收回腰間,耳畔卻聽到有人踏著碎葉而行。他凝神屏息,側耳傾聽,腳步在十餘步外停止。而後,是一段漫長的寂靜。直到寒風又起,一聲長嘯貫徹灰沉沉的森林,哀切悽慘。

“啊——”

“啊——”

“啊——”

林中的另一個人聲嘶力竭地幹吼了三聲,單純的音調卻次次不同,聲聲上揚,好似為悲憤與怒氣驅動,直要推上天際。

呂越聽到這裡,忽而一個激靈,彈身而起,循著聲音來源飛步趕去。轉眼間便見幾株光禿禿漆樹當中的空地上,站著一名帶甲的漢子,一手空垂,一手持刀,刀鋒正橫在自己的脖前。

“老劉,你這是幹什麼!”呂越見狀,縱身急撲上去,起手將刀奪了過來。

眼前站著的這個頹唐的中年漢子,便是西軍將領劉進忠。

劉進忠驚訝地看了看呂越,旋即低下了頭,悄悄抹去淚痕。呂越將刀扔出十餘步開外,嘆氣道:“怎麼,你也想不開?”

“又能如何?”劉進忠抬起頭,紅著眼道,“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弟兄,說沒就沒了。沒死在戰陣,卻都死在了自己人的炮口。”

劉進忠雖然驍勇,但在西軍中出頭較晚,張獻忠入川后起勢甚快,就在原有精騎營外新設了一馬軍營名為“驍騎營”,提拔劉進忠為主將。這營的兵士多為四川籍貫,出身陝南漢中的劉進忠母家就在四川,因此也算半個四川人。

張獻忠下令剔除在軍中剔除四川兵,劉進忠因前次在合江縣的大敗早就失去了軍中話語權,只能眼睜睜看著隨自己出生入死的眾多四川籍軍官、兵士如豚羊一般被圈系,憋屈地面對火炮粉身碎骨,跌散進滔滔江水。如果仿照呂越死一摯友劃一道口子的行為,劉進忠的恐怕早就為了死去的兄弟們體無完膚了。

“我......我著實是受不住了......”劉進忠偌大漢子,登時泣不成聲,“這幾日每每閉眼,就想起兄弟們死前看向我的神情,他們......他們一定怒我不爭,恨我怯懦......我這樣的人,今後如何還能帶兵,如何還能給予跟隨我的兄弟們承諾?與其這般折磨,倒不如一抹脖子,與兄弟們相會於九泉,也不枉兄弟一場!”

呂越聽他說完,許久無聲。劉進忠又道:“今早我橫下心,去中軍大帳想找西王理論......求情......可是到了帳外,你道我瞧見了什麼?”

“什麼?”

劉進忠喉頭翻動,胸口起伏著道:“我瞧見西王他正持刀砍人,砍的都是他那幾個在四川納的姬妾。她們一個個都被砍了雙腳,那些個腳堆在帳門外,壘成篝火架子也似,帳內全是血肉,哀嚎慘烈,猶如屠宰場。我話都沒敢說,直接就走了。唉......現在想來,照樣無比觸目驚心。”

“瘋了......瘋了......西王瘋了......”呂越閉上眼,長嘆一聲。西軍的紀律雖一向不佳,但軍中將領到底都是爹生娘養,多少都有惻隱之心。若說殺人,多因他事而行,少見純粹的虐殺。張獻忠殺四川兵不提,陪他的那些四川籍女子柔若無骨,哪裡會有什麼威脅,他卻照樣不放過,此種行徑,實已不是正常人能為。

“西王從聽說李闖稱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