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眼兒恨不得在他臉上瞪出一個洞來,鄭寅生著這麼一張臉,微雨潤風,眉目如畫。原來他別娶,私底下思想起來,也總念著他有苦衷,雖是薄情也是無緣,哪裡知道這張漂亮面孔裹了一肚齷齪肚腸。
“她不獨要當百戶夫人,還要當千戶夫人。”寧姐兒叫這管聲音一震,抬頭便見吳少爺立在後頭,他一身官衣,面龐黝黑,自眼角到鼻樑,長長一道刀疤,揹著手往前兩步,越過鄭寅,行到寧姐兒面前,轉身直面他,沉聲道:“你還有何話說?”
鄭寅一見他,立時便知這就是傳言中戀慕煙花休妻的吳百戶,心裡鄙薄其為人,卻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那兩隻眼裡閃了寒光,打眼一望,身上氣息一肅,他立著覺著膽寒。
寧姐兒垂了眼眸,往吳少爺身後退了兩步,見他腰上彆著刀,背在身後的手上還拎了一個草扎的蚱蜢同一個竹質的風車,心頭一瞬,明白過來,他那個孩兒,怕是也在棲霞寺點的長明燈。
鄭寅秀目一擰,眼睛還看著寧姐兒,卻大笑一聲:“想不到我鄭寅戀慕的女子,竟也是個攀圖富貴的醃髒人。”
這醃髒兩個字,落在寧姐兒身上,她卻不動不搖,才剛一句他不計較就叫她抖如風中落葉,這會兒卻混不在意了。
鄭寅拂袖後退:“只當我白認了你一遭,往後山長水遠,再不相見。”他這一句不待說完,就聽見吳少爺道:“我吳某人的妻子,同你,能有什麼山長水遠?”
鄭寅轉身遠去,到得走時,眼中還盈滿心痛,吳少爺側頭往後看,見她垂頭立著,一時不知說甚,看了手裡的草編蚱蜢,咳嗽一聲清清喉嚨,遞了一隻過去:“這個給你。”
寧姐兒眼前只見那隻秋草編的青綠蚱蜢,尾巴尖尖還帶著黃,兩隻眼睛拿紅果串的,活靈活現,接過來扎著柄兒。手捏轉著,看這隻草蚱蜢打圈兒。
兩個立著也無話說,寧姐兒低了頭,睫毛上還沾了一點點淚漬,吳少爺緊了手不知該如何才好,彆扭扭立了一會兒,還是寧姐兒先開口:“我拿了這個,你用什麼祭拜。”說著,又把手上捏著的蚱蜢遞還到他手裡。
“已是祭過了,這一個,是帶給興姐兒的。”他臉上帶著傷疤,尋常大人見了還要後退,小娃兒更經不得嚇,平日也只睡著了抱出來看一看,見著了他,就扯著嗓子哭個不住。
寧姐兒忽的笑起來,他們倆個可不都是破敗人,湊到一處,倒有意思,吳少爺見她笑,皺了眉頭,寧姐兒也不瞞了,大大方方:“我只覺世事可笑,咱們這樣人,竟也能叫月老湊齊了。”
這口氣吐出來,只覺得心中鬆快,她臉上神色一鬆,吳少爺也跟著鬆了眉頭:“我說過,你應了那一句,我便八抬大轎抬你進門。”前生註定事,雖不是有情人,卻也成了眷屬。
吳少爺一路送了他們回家,跟著他的車馬,一路順當當進了金陵城,安哥兒再不滿意這個妹婿,卻也知道若不是他,妹妹更委屈,兩邊拜別,他不能問妹妹,只好問丫頭。
如意學了兩句,便推說聽不真,安哥兒心裡再氣也是無用,這身髒水上了身,哪裡還有洗乾淨的一日。
只一年孝就滿了,媒人來請期,定在第二年的春日,桃花開的時候,寧姐兒這頭理嫁妝,她待這個人確是無多少男女情誼,這回見了鄭寅,心裡更明白兩種不同,若真有情,再不如如今坦蕩。
吳少爺也是一樣,只見她奇,細論起來,倒更似知己,他把那草扎的蚱蜢叫人送去給女兒,吳夫人曉得他去寺裡,也無別話可說,把東西給了孫女兒,逗她道:“看看,爹爹給的。”小娃兒一抱住了要送到嘴裡啃,叫吳夫人快手扯了過來。
興姐兒咧嘴就要哭,叫吳夫人塞了個布老虎過去,叫養娘把蚱蜢收起來:“還是不像個當爹的,這東西颳了皮可怎辦。”
雨一落,地上的原來討喜的金葉子便只沾在地上,一腳踩破了還沾在鞋上,院裡灑撒的揮了大竹掃帚還掃不起來,主道上頭俱要穿了蓑衣去撿。
蓉姐兒前後兩個丫頭撐了傘,一路往徐老太太屋裡去,這條道總是最乾淨的,她身上帶了水汽,一進門就叫小丫頭拿了大毛巾過來吸水,身上烘得暖熱的,才能進到室內去。
徐老太太叫雨聲打的昏昏欲睡,聽見蓉姐兒來了,坐起了身子:“禮哥兒媳婦來了,趕緊坐,叫上茶。”還同她道:“我這兒有烤乳扇,你那院兒定是沒得,叫人拿出來烤給你吃。”
自蓉姐兒說了一回點心也分高低,那頭徐大夫人再不敢在這上頭苛克,幾個房裡頭有的,三房俱有,只數量少著些,蓉姐兒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