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無地,差一點兒走火入魔的模樣。事後回山,雖說經過掌門師公的點撥,當時繼雲師兄是頓悟了,可是多少年的心魔,真的是一念放下便真的放下了嗎?
譬如這個時候,又一屆世界玄門大會召開在即,唐繼雲又是終南山聲望最高的種子選手,那麼多年壓抑的慾望看似是泯滅了,但四周一片烈火熊熊,自己又身處其中的時候,那些仇恨和殺欲,真的不會死灰復燃,重新在他的心中燃起燎原大火?
心魔好比毒癮,戒除了一次不算戒,再次遇到時不復發才是真的戒。
明天就是比賽正式開始的日子,這個時候唐繼雲沒有像平日裡那樣雲淡風輕、食睡照常,卻是在這夜半更深的時刻,獨自風露立中宵。那些個心底裡最深處埋藏久遠的執念,是不是連他自己都已經再也化解不了?
“師兄!”藍草心輕聲呼喚,唐繼雲彷彿一驚,聞聲回頭,臉上未及掩飾的悲苦憤懣和眼中的熊熊烈火一閃而過,怔了怔才笑了,溫和地朝她招招手,就地在松樹下隨意盤膝坐下:“回來了?來,過來坐。”
藍草心一笑,大大方方地過去在唐繼雲身邊坐下,清澈的眼眸一眨一眨,彷彿小時候上山又受了同門師兄弟欺負,唐繼雲拉著她坐在樹下,採野果哄她開心的時候。
唐繼雲心頭也掠過一陣溫暖,不覺伸手撫了撫藍草心的發頂:“結婚後感覺如何?他對你好嗎?這次這麼大的事,怎麼沒有陪你一起過來?”
一種被孃家兄長寵溺呵護的感覺溫暖了藍草心的心頭,臉上不覺綻開乾淨愉悅的笑容,清澈的眼眸更加閃亮:“他那邊出了事,別說陪我來這裡,就是我都是才從他那邊幫忙回來的呢!我也沒告訴他。不過是華夏大賽而已,不會有什麼危險的。等真的出國了,我再告訴他一聲。”
“你啊!”唐繼雲不贊同地戳了下她的腦門,“都說女人嫁人是讓人寵的,沒聽說像你這樣,嫁過去反而為他忙忙碌碌的。”
藍草心嘻嘻一笑,明白唐繼雲也就是這麼一抱怨,不會真的干涉他們夫妻如何相處的問題,也不再多說這個話題,笑一笑就轉了話:“師兄,這次華夏玄門大賽,你是打算奪冠,還是出線而已?”
唐繼雲眼中有複雜的光芒一閃而過,但瞬即又歸於平靜:“怎麼?為什麼忽然這麼問?”
藍草心曲起膝蓋,像小時候一樣支起雙肘託著腮看著他,大而清澈的眼眸一閃一閃:“因為我想知道我的繼雲師兄會不會走火入魔啊!”
“想想看,如果繼雲師兄和平常一樣溫和淡然,那麼明天往後的比賽,包括再往後參加世界玄門大會遇見當年害死任頤師叔的仇家,相比繼雲師兄也能夠公私分明,仇怨是仇怨,大局是大局。可是如果繼雲師兄走火入魔了呢?我可不想看到終南第三代首席弟子從明天開始越戰越勇、一路殺上冠軍席位,等去了世界玄門大會,報仇能不能報得了我不知道,但我的那個永遠溫和帶笑,一片寧和的繼雲師兄恐怕就墮入了魔道,再也找不回來了!”
唐繼雲身子一僵。
藍草心歪過頭去看天上的圓月,玉般的面頰孩子般地純真:“我的繼雲師兄什麼都好,什麼都讓人放心,就只有這一件心魔讓人放心不下呢!我想知道繼雲師兄的心魔是不是真的放下了。還是說,原本放下了,如今復仇的機會在即,又會死灰復燃,矇蔽了他的理智?”
唐繼雲身軀一震。脫口喃喃道:“草兒,你看出來了?”
“我沒看出來什麼,我就是擔心。”藍草心把腦袋放在膝蓋上,依舊看著明亮的玉盤般的月亮,“我怕繼雲師兄忘了那時候掌門師公提點你的那些話,忘了那時候你自己頓悟的那些話。”
藍草心幽幽嘆息一聲:“繼雲師兄,你不要忘記那些話好嗎?如果你忘了,我幫你想起來好不好?你說過,任頤師叔在世的時候,你抱著他的脖子對他說,等你長大了,道法超過了師父,修為超過了師公,心胸超過了普天下的道士,那時候你師父定然已經老了,我便帶著他,就像那時他帶著你,做天底下最悠遊、最通透、最自由自在的真正的大道之士……你說過,你之前一直所執迷的,並不是你師父會希望的!”
“師公最後點撥你說:繼雲,從今始,不要失了你師父當初欣賞你的那份本心!”
唐繼雲的身軀微微顫抖,扭頭悔愧地看向那輪圓月,一滴清淚盈滿眼眶,眼底剛剛的憤懣和癲狂退去,一片清明。
許久,藍草心不再說話,唐繼雲也不再說。兩人就那樣看著天上的明月,天地間不再有扭曲的隱瞞籠罩。風和,月明,人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