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Eli York曾經是模特經紀,你知道那間經紀公司的名字嗎?”李孜試著問。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Han很快回答:“Clef,在東二十三街上。”
她趕緊提筆記下那個名字,而他繼續說下去。
6。 The Silver Mountain 銀山
六年以前,康涅狄格州,銀山醫院
一月,一個普通的日子,即非週末也不是節日。Han Yuan站在Harris醫生辦公室的窗前,隔著玻璃看一輛黑色旅行車沿著礫石車道漸漸遠去。那是Esther的車子,來了又走了,他們沒見面,更沒說話。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卻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今天怎麼樣?能談談嗎?”Harris醫生在他身後開口問道,那種平靜的啟發式的語氣,就好像戴著職業化的面具。
“我什麼都感覺不到。”他回答,仍舊看著窗外,目光被一個紅點吸引。那個點在蜿蜒虯錯的樹枝之間跳躍,越來越近,直到他看清楚那是一頂深紅色的護耳帽,戴帽子的人卻淹沒在樹叢裡看不真切。
“什麼都感覺不到?快樂?不快樂?憤怒?內疚?因為倖存而產生的內疚,要知道許多遭遇事故失去親人的人都有這種心結。”
“什麼都沒有。”
“你把自己隔絕的太久了,Han,你今天的所做所想都跟你過往的經歷有關。”
“我看不出有什麼關係。”
這樣的對話每個禮拜都要重複一遍,只除了遣詞造句上有些許的不同。每次,Han都只是坐在沙發上,默默地聽Harris講話,然後依次在幾張表格上簽字,至於那些紙上寫的是什麼,他一個字都沒有讀。除了談話,就是藥,說明書上信心滿滿的寫著:本藥劑治療範圍包括非內源性抑鬱,具有恐懼、疑病、強迫症狀的非典型抑鬱症。能改善病人的情緒,提高對事物的興趣,減輕焦慮、緊張不安,能增加活動等,亦能治療失眠……。但不管是談話,還是藥,兩者都沒有用,也毫無意義。
過去的幾個月裡,所有認識他的人都以為他分不清現實和想象,活在混亂和痛苦裡面,而事實上,對他來說,這卻是他記憶中最寧靜的一段日子,時間好似被鯨魚吞噬,他在黑暗的消化道深處生起一堆篝火,海底生物的骨骼、潮溼的木柴在幽幽藍焰裡噼叭作響,照亮周圍的一小塊地方,視力可及之處彌散著煙味、火藥味,以及海水的腥鹹。他只是他自己,沒有別的什麼。一切都停滯下來,他第一次有時間也有精力想一些事情,他的過去,將來,以及他的那些夢境。
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他反反覆覆的夢到自己殺了人。他從來都記不起殺人的原因以及過程,只有結果,夢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有人死了,有時候是一個,有時候很多。他看到自己用鎬棒撬開地板隱藏屍體,或是去陌生的地方丟棄死者的頭顱。漫長的旅途,頭顱在他的揹包裡逐漸萎縮,卻仍然能夠開口告誡他:“你逃不掉的。”
他意外的發現自己並不覺得害怕,只是盡一切可能在別人面前拼命掩飾罪行,那些他愛的,他不愛的,他覺得無所謂的人,以及其他所有受不起驚嚇的人,他們發現他的秘密之後,臉上出現的駭然的表情才是最讓他恐懼的東西,一次又一次的讓他在半夜裡驚醒。
半個小時之後,Han從醫生辦公室出來,經過底樓休息室的門口,不經意的朝裡面掃了一眼,又看到了那頂紅帽子,這回是塞在一隻黑色托特包裡,露出大半。那隻包隨隨便便的放在地上,旁邊的平絨沙發椅裡窩著一個黑頭髮亞洲面孔的年輕女孩,正低頭看一本書。可能是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抬起頭朝他站的地方看了一眼。沒有對視,他收回目光繼續朝前走,留在腦子裡最後的印象是她腳上穿的鞋,那是雙半舊的運動鞋,平實而舒服。他對自己說,所以她可以那樣輕快的走路。那個時候,他總是反覆的轉些毫無意義不知所謂的念頭,這一次也是一樣的。
一個星期之後,差不多的時間,他又看到她,這一次是在醫生辦公室的門口,正和一個住院的女孩子講話。之後的幾個禮拜,她都來了。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他總在等著她出現。她從來不在週末來,有時候是星期三,有時是星期五。但是,就在他開始想當然的以為,她每個禮拜都會來的時候,她突然就不來了。
就這樣一直到三月末,他又在休息室看到她,旁若無人的躺在靠窗的長沙發上。那天是初春難得的好天氣,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身上,她戴著一副遮掉半張臉的太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