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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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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天,我爺爺躺在床上起不來了,被我奶奶咬過的條腿腫得老高,發黑,爛得跟用開水煮了似的。也吃不下飯,連喝口水都疼得要死,因為口腔裡和舌頭上長滿了冒著白尖的紅疙瘩。

找郎中來看病了,他說我爺爺的腿是保不住了,得鋸掉。至於身上起的紅疙瘩,他拿根細針挑破了一個,用舌頭舔下針尖嚐了嚐黃水,咂咂嘴巴,說娘哎,咋還有點兒甜呢。我們在一旁看得很揪心,覺得這傢伙有點兒不夠數。

不一會兒,郎中的舌頭腫了起來,也開始冒出紅疙瘩,癢得幾乎說不成話。他急著說照(糟)啦,老子中招了。抓起一把白粉就往嘴裡撒,然後緊繃住嘴巴,臉上的肌肉一顫一顫的,眼睛裡也流出了淚水。

半晌後,他張開嘴,一股難聞的味道衝出來,口腔裡已是血肉模糊,伸出舌頭一看,變得黃洋洋的,起了很多水泡。他說這是以毒攻毒。我二伯有些不放心,問他這白粉是啥藥。回答說是石灰粉,可殺死一切病毒性皰疹。

但我爺爺死活不吃石灰粉,說那不得疼死喲。沒辦法,只好讓郎中先給他治腿。郎中問他要打麻藥不。他用破蒲扇拍打著粗得快攆上水桶的黑腿,說用針扎都沒感覺,還吃個屁麻藥。

郎中用鋒利的手術刀把我爺爺的腿給劃開了,流出大量墨水一樣的膿血,肉裡已經生滿了蛆,見光就縮頭。

一直劃到大腿根部,整條腿都是腐爛的,已經延伸到腰上去了。郎中放下手術刀,神情黯然地搖搖頭,語氣堅決地說不中,這樣我看不了,這腿爛得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得多,裡面那些蛆還是綠頭的,真他孃的稀奇,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見。

又過了幾天,我爺爺人快不行了,把大夥召集在病榻之前,像個無助的孩童一樣,一個勁地嚎啕大哭,說自己還沒活夠,不想這麼早就走。他那個時候才六十四歲,死得確實有點兒急。

但不是你哭哭啼啼的看起來怪可憐,閻王就不讓你死了。

在爺爺死的那天,太陽不算多燦爛,但天氣出奇的悶熱,人像被蒸著一樣,一個勁地冒汗。

在我們這兒的鄉下,人死了要請村裡外姓的人效勞,包括給死人穿衣服。

但沒有誰願意給我爺爺穿衣服,味道難聞不說,他死後,身上那些小紅疙瘩裡開始鑽出發黃的蟎蟲,雖然肉眼之下瞧著不會動,但數量奇多,密密麻麻的一層佈滿在面板上,跟身上長出了無數粒芝麻籽一樣,被撐開的毛孔變得粗大清晰。

那條爛粗腿上的綠頭蛆,在馬蜂窩一樣的肉窟窿裡蠕動,有的往外翹頭似是在挑釁,人一靠近,它又趕緊縮回去了。

有個傢伙為人比較實在,稱呼為李老麼,可以說有點兒傻,總被人瞧不起,沒有人請他,他自己來了,光著個膀子,臉似沒洗過,頭髮亂糟糟的跟雞窩有一拼,看起來很不體面。

他紅著眼圈說老哥平時對我不孬,每次見了都讓煙,現在他死了,聽說衣服穿不上,那就讓我來給他穿吧。

在李老麼給屍體穿衣服的過程中,父親為表敬意,遞給了他一隻煙。他用沾滿蟎蟲的手接住,隨意地往嘴裡一插,還沒來得及掏出火柴,就已經忍不住了,兩隻手開始互相搓撓起來,越撓動作越厲害,手背和手腕上紅腫了一大片,冒出許多紅色小疙瘩。

他把香菸從口中摘下來,卡在耳朵上,用力甩晃著雙隻手,說真癢啊,我受不了啦,快點兒給我弄點兒熱水讓我燙燙手。

很快,我二伯咬著牙端過來一盆熱氣騰騰的開水,咣的一下子擱在地上,吹著被燙疼的手指頭,說這才是新燒開的,要不要給你兌點兒涼水。

李老麼搖搖頭說那倒不用,便迫不及待地蹲下來,沒有絲毫猶豫地將雙手伸進了滾燙的開水裡。

盆子裡頓時發出滋滋啦啦的響,一陣白色煙霧繚繞升起。

“哎呀。。。。。。啊!”李老麼嘴巴大張到底,叫得跟殺豬似的,汗流浹背。

也就過了十來秒的片刻,他將手從開水裡抽出來一看,上面起滿了透明的水泡,皮肉粘連。

灰色唇片子一顫一顫的,蒼白的臉上掛滿了淚水,他說自己這輩子從沒受過這麼大的罪,今天能不能留下來吃頓飯。

我二伯有些不樂意,說你才把俺爹的衣服給穿了一半,得替他穿完了你才能在俺家吃飯,到時候給你弄三個菜一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