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橋放下碗,看著那店小二尚顯稚氣的臉,突然起身,一把抓住了釋的手腕,將她從床上拎了起來。
“過來!”他一掃往日的閒淡之情,不由分說地拖著她走到店小二的屍體旁。
他的反常令釋皺起眉頭,厲聲道:“你做什麼?”
“我來幫你確定,看他是不是見財起意!”老橋一手抓住她不放,一手抓住了店小二已然冰涼的手,閉目不言。
釋只覺一陣痠麻自她手臂上躥過,直衝腦門,眼前一切突然被扭曲模糊成了一個黑暗的漩渦,再亮起的時候,眼前已不是剛剛的房間,而是那天通往她房間的樓梯。年輕的店小二正端著一盅薑湯,高高興興地往上走,他明明沒有張嘴,她卻清清楚楚聽到他說:“今天聽到那位姐姐有幾聲咳嗽,想來是近來天冷,受了風寒。廚房裡正好有薑湯,給這姐姐送一盅去。”
她的心,突然微微抽了一下。
店小二又上了幾級樓梯,停下,從袖裡取出一包藥粉,她聽到他說:“只是薑湯恐怕不夠,這裡還有老闆給我們的一包散寒藥。也給那姐姐吧。嗯,倒在薑湯裡可能會好吃些。”
做妥這一切,店小二樂呵呵地走到她門前。
讓他進了房間,她甚至都沒有給他一個說話的機會,就永久讓他閉上了嘴。
釋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被重物狠狠撞了一下,耳中嗡嗡作響,眼前的一切都破裂開來,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映入眼簾的,只有面無表情的老橋,與店小二的屍體。
老橋鬆開了手,站起身,擦了擦額頭上一排細密的汗珠:“判官,你判錯了。”
釋錯愕地後退了幾步,用一種從來沒有過得眼神看著老橋:“你……做了什麼?”
“我是一座橋啊。”老橋看定她,“我問你,橋的作用是什麼?”
釋不說話。
“把兩個不同的地方,連起來,這就是橋。”老橋嘆了口氣,“我這種由橋而化的妖怪,最重要的一個本事,就是讓兩個不同的東西連起來。比如,將死者保留在腦海中的最後的片段,'連'到生者的腦中。”
釋的身子,無力地坐到床沿上,卻還在強撐著笑出聲來:“呵呵,妖術!”
“是妖術。但你看到的情景,卻是真實存在過的。”老橋走到她身邊,捧起她傷痕累累的手,“釋,我不知是什麼原因讓你變成這樣。可我知道,如果你對這個世界已沒有絲毫信任,你手上的傷會越來越多,你刀下的無辜者,會越來越多,而你的退路,會越來越少。”
老橋的手總是很暖的,一種乾乾淨淨的、令人留戀的溫度。
她沒有將手抽回來,低下頭,緩緩道:“城門一別之後,我去了許多地方。貪婪的商販、兇狠的匪徒、毒辣的婦人到處都是,許多人都在想盡方法傷害別人,我無法容忍這樣的人,見一個,便處罰一個。心中的憤怒越來越濃,直至無法控制,任何人的一個無意的動作,都會被我視為可疑的攻擊。我判他們每個人都有罪,誅殺而後快。”她抬起右手,看著那枚指環:“而我也發現,死在我手中的人越多,這上頭的翠色就會變得越多。”
老橋握住她的手:“這戒指的顏色,只有你自己能還回去。試試看,好不好?最起碼,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是你肯相信的吧?”
“你麼?你覺得一個曾經的天神會相信一隻妖怪?”她苦笑,“記得我還是刑王時,眼跟心都很敞亮,被我判罰的人,沒有不服氣的。而且我記得,我手裡是有一件武器的,但我始終想不起來那是什麼。”
窗外,暮色漸濃,地上的店小二,像是睡著了。
釋又一次跟老橋分別,老橋仍然沒有追上去,只站在一棵彎彎曲曲的老樹下,目送她遠去。
8
這一次的分別,並沒有太久。
半年前,炎夏的陽光與滿樹的蟬聲裡,釋主動回來看他。
跟在她身後的,還有個青衫布履、滿頭大汗的年輕人,身上揹著十幾卷書。
這個傢伙,老橋是認識的。城南新搬來的一戶人家,老父親做小本生意,獨生子除了幫忙,便是寒窗苦讀。父子倆都憨厚,若遇求助,必伸援手,深得四鄰敬愛,日子雖不富裕,卻也和樂美滿。這獨生子,人稱尾生,不止滿腹學問,模樣也生得斯文清俊,只怪為人太過端方樸實,反被些三姑六婆傳為愚鈍,如今已過二十,還未有婚約。
“我要嫁人了。”釋站在比自己高一頭的老橋面前,雖在微笑,眼裡卻沒有喜氣,“我沒有孃家,你姑且算我唯一的親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