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形一幕幕地浮現出來,他的驢脾氣,他的急性子,他的不安於現狀,還有他對她的火辣辣的溫存。
讓桔子想不通的是,大龍出去打工一年多了,到現在人不見影兒,錢也沒捎回來一分。難道他真的在外面又有了女人,把她扔在窮山溝兒裡不要了麼?
這個半坡村,窮得兔子不拉屎,本來就不是一個讓人能安心過日子的地方。當初大龍出去桔子也是支援的,可是自從大龍出門在外,村子裡那些神神秘秘的人和古古怪怪的事,就越來越讓桔子感到一個單身的女人日子難過了。
特別是那個討厭的老八,那兩隻讓人心悸的黃眼珠兒,桔子只要一想起來就感到不寒而慄。
窗戶外頭漸漸發了白,桔子半閉著酸澀的眼睛,幾乎一宿沒睡。這會兒,她的腦子裡粘粘乎乎,像灌滿了漿糊。
懶洋洋地爬起身來,穿了衣服,推開門,她想把雞圈裡養著的幾隻雞放出來。
大山裡初夏的早晨,還有點兒涼嗖嗖的。桔子裹緊了衣襟,一路小跑著往雞圈去,可是一塊臉盆那麼大的石頭擋住了她的去路。
這就是昨晚那塊發出一聲嚇人的響聲的石頭?
桔子蹲下來看了看,那是一塊不知從誰家的圍牆上臨時搬下來的青石塊兒。石頭好像很沉,把硬硬的院子砸出了一個淺淺的坑。
誰這麼有勁兒?把這麼大一塊石頭扔到她的窗前?那個敲門人好像就是被這塊石頭嚇跑了的。
桔子愣了半晌,想不明白這裡頭的玄機。
她遲疑著,上前拉開雞圈前面的小插門,幾隻憋了一宿的小雞兒一窩蜂地鑽了出來,圍著她嘰嘰喳喳要吃的。
桔子回過頭,到窗戶上面的房簷去摘掛著的苞米棒子。
她的手剛剛伸出去,人就僵在那兒了:窗臺上赫然放著一個牛皮紙信封。她下意識地拿起來掂了掂,沉甸甸的。
桔子狐疑地拿著那紙袋子進了屋,想了一想,撕開了信封,一疊嶄新的百元面額人民幣“嗖”地從裡頭滑出來,散落了一地。
天啊!長這麼大,桔子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
這是誰放的呢?昨晚那個敲門的人居然給她送來這麼多錢?
據她所知,半坡村還沒有一戶人家有這麼多錢。除非是老八……
長著一張面無表情的黑臉,卻有著一雙咕碌碌亂轉的黃眼珠的老男人,一下浮現在桔子的眼前。
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半坡村坐落在原始森林邊緣、一座方圓幾十裡的大山的半腰裡,東西南北四面環山。沿著山谷,有兩條路可以出山,一條朝北,一條朝南。
這是一個坐東朝西的村落,也就是說,在“風水”上犯了忌諱。
當年第一個從山東老家逃荒到這裡的人,可能是筋疲力盡再也走不動了,看到這座擋住了去路的大山,就此放棄了原本的計劃,在山腰上駐紮了下來。
有人猜測,很可能那些日子是陰天下雨或多雲沒有太陽,等他發現自己選的方向與常理相悖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在中國,城市、村落、宅院,乃至墳墓,坐北朝南,是源遠流長的一方文化。所以有一個行當從古到今都長盛不衰,那就是不管亂世還是盛世都吃香喝辣的風水先生。隨便你走南闖北,風水好的地方無不一律嚴格地遵循著這一戒律,否則,不僅風水先生搖頭,就是當事人自己也會戰戰兢兢,提心吊膽。
尤其是在北方,一年到頭有大半年冰雪難融,陽光就更顯得重要。可是在半坡村,只有到了日薄西山時辰,村民們才有幸享受一下陽光的照耀,緊接著壓下來的,就是鐵面無私的漫長黑暗。
半坡村就屬於這樣一個在選址時“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村子。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半坡村從當年第一戶人家落戶開始,就不斷髮生一些蹊蹺古怪的事情。
據說那還是解放前兵荒馬亂、大鬧饑荒的時候,具體時間不可考證,從關內膠東半島跑來了一對男女,男的年過半百,已有了衰老跡象,女的卻正當昭華,如花似玉。兩人逃難跑到這半山坡上,開荒種地,生兒育女,過了幾年桃花源般安居樂業的日子。
一天,山路上突然出現幾個來路不明的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看不清真實面目。到了他們的家門口,便癱在地上,再也走不動了。
想起當年逃荒的時候,他們也有過這種狼狽的時候,於是夫妻兩人動了惻隱之心,拿出自家種的苞米棒子,款待來人。又騰出自家窩棚,收留來人睡上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