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乃是出自《論語》,是七十二賢中的子貢,對孔聖人所言的。”
“此言何解呢?”
“這番話的意思是說,哪怕桀紂支流的暴君,他們真正做過的惡行,比之後人所說他們做過的惡行,無疑也是要少得多得多;同理,堯舜做過的善行,也比之後世之人所說的堯舜做過的善行,要少得多得多。桀紂不過是千古積毀的物件,堯舜則是千年積譽的物件。之所以如此,無非是因為世人見了惡行,往往牽強附會到失天下者身上,而見了善行,便牽強附會到得天下者身上。所以,比做君子更重要的,是不能做敗寇之輩,若是敗了,哪怕真是謙謙君子,最終也不免被後世汙衊毀謗。”
這番解釋,如果換了地球上任何一個人口中說出來,效果都不如從馮道嘴裡說出來那般效果好——因為馮道本就是地球人當中“先做成功者、再考慮是否做君子”問題的代表,或許只有五百年後意呆利國的馬基雅維利,才能在實用主義程度上與馮道和錢惟昱比肩。張永德和趙匡胤聽了這麼幾句精闢簡短的解釋,馬上就有了一絲新奇的認識。
只聽馮道繼續說道:“便如老夫,世人多有堅貞之輩,詬栃老夫當年屈節、不肯為石晉死節,反而屈侍契丹蠻夷。殊不知當初拼卻一死之人,又有哪個不是湮沒於青史之中、不聞於世,又或是任從後人抹黑,又何來此後修成《五經》、《九經》的忍辱負重之功呢?
廣陵郡王與老夫也算是學問之上的往年至交了。此人心性,老夫素所深知。吟詩作賦為《滄浪集》、編成文治至寶《漢和字典》,所求無非乃其當世文宗、文壇泰斗之名聲。求學問至於極限之人,對於世俗權位,本無戀棧。吳越君臣之所以不敢貿然納土,不過是害怕站錯隊、不能認得真正的商湯周武、而怕投錯了那些過眼雲煙的一時之主——說句大不敬的話,若是真個那般,後世新朝修史,他錢惟昱的青史留名、亞聖孔孟之功,又會被史家春秋筆法,抹殺多少?”
張永德聽了,不過也就是聽了算數。趙匡胤聽了,卻是心中巨震。
“原來馮老相爺的見君便降,和吳越人的不願歸降,不過都是怕所遇並非聖主、所投之人不能長坐天下、不能修成國史、吹噓他們的功績罷了。若是陛下能夠掃平列國、內修政理,一改四代更替、國祚不過十餘載的弊端的話,定然可以讓吳越兵不血刃來朝吧……若是某家有朝一日有這種機會的話,定然要剛坐了天下,便馬上讓史官修唐末以來史書……哎呀,真是罪過,怎可有此想法。”
第250章 馬屁不穿
遙想當年,孔子門下七十二賢,論仕途順利,子貢可謂第一——畢竟,人家可是混到“數相魯國”的程度;連師傅孔子,一輩子在魯國也不過是混到司寇,後來流落各處講學,學生卻能做到國相,不能不說是一種大成功。
“紂之不善”這段對話的發生語境,後人已難徹底稽考,但是稍微還原一下當時的場景、做一番合理推定的話,無非便是如此:子貢作為一個很能在仕途上往上爬的人,做事情自然是比較實用主義,講求實效、不擇手段。有一次,孔子看不下去了,覺得子貢沒節操,就去指責他,然後引出了“紂之不善”那段名言。
換句話說,那就是子貢再被孔子指責沒節操的時候,發動了犀利的反擊:你孔老二有節操是不?要不是咱幫你把髒活兒累活兒都幹了,爬到國相高位罩著你,就你孔老二這暴脾氣,早被人打成擼ser了,還指望學術之名廣播列國?光一個少正卯就能把你打趴下信不信?還輪得到你誅少正卯?不被少正卯誅了就算不錯了!
所以說,做人,做成功者是第一位的;做有節操的君子,只不過是第二位的。你做了君子但是沒站好隊、沒站在勝利者一側,那麼哪怕你真是君子,也能被勝利者黑成不是君子!
錢惟昱的作戲,把一個畏首畏尾、一生別無所求、只求青史留名、亞聖孔孟的學界泰斗形象,躍然烘托在柴榮、王樸和趙匡胤面前。
多年之後,當吳越國的國力已經比如今大漲不少、得到了數十州偏遠之地的州郡領土時。趙匡胤依然被此刻錢惟昱那副出自赤子之誠的求名之態所迷惑,下不定用武力對付吳越的決心。還以為靠著請薛居正修一修《五代史》、把錢惟昱吹捧成僅次於孔孟的學界聖人,就能讓吳越棄甲拋戈納土歸降了;抑或是看到吳越人的投誠之心反覆時、以為是因為大宋還不夠強大、沒能展現出碾壓遼國的肌肉,以至於吳越人疑慮他趙匡胤是否能成為最終的勝利者、因害怕站錯隊才猶豫;然後趙匡胤還得想著窮兵黷武展示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