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前兩年讓林克己帶使團來,那是因為林學士在錢惟昱年幼的時候,好歹也有些師生之誼、教導過錢惟昱學問。在去年《漢和字典》正式面試之前,錢惟昱雖然已經有幾冊《滄浪集》的詩詞文集,但是那也只能算是當世才子,要說學問能到文壇泰斗,還是有些距離的。所以依然讓林克己來,倒也沒有任何瑕疵。
《漢和字典》問世之後,錢惟昱的文壇地位已經無可動搖,所以今年才由他親自來,時間線上倒是恰好絲絲入扣。他說吳越國用人只論文才、屢屢以學問最佳之人出使中原、是對正朔的一種尊重。這個說法,一來鞏固了柴榮和大周將相對於吳越文弱的印象,二來也非常合乎禮法,讓人覺得吳越的恭謹實在已經到了近似泥古不化的程度了。
柴榮大喜之下,也是伸手難打笑臉人,既然人家給足了面子,他也要撐一撐天朝上國的面子:“愛卿儘管奏來,自有朕為你做主。”
“臣此番前來,所為三事,一來乃是照例年年歲幣入貢,且聽聞如今朝廷有收繳違禁銅佛、欲作它途。臣叔素崇佛法,大建珈藍,還懇請陛下準我吳越商旅以等身重之銅錢易贖古佛,此其一也。
其次,近來有東海島夷日本國高僧入唐求法、欲恢復大唐時遣唐使團舊制,然自唐末大亂、滄海阻隔、彼國之人與中原音訊已斷絕百年,此番聽聞中原初定、大周氣象已達大唐全盛,這才前來探視情形。使團渡海至明州拜謁、正是臣治下所在,臣不敢隱匿,一併攜來京師,請陛下處斷,此其二也。
最後,嶺南偽朝劉氏,僭稱帝號已久。臣叔原本謹守本分,不敢僭越朝廷討伐之職、妄拓轄土。然近日聽聞劉晟殺盡兄弟、嬖於女色已極,故因穢疾暴斃;劉鋹小兒即位,倒行逆施,殺戮元老忠良、盡用宦官婦人秉政,且施宮腐之刑、殘害嶺南士子,凡中進士,盡數摧殘其肉體,毒施人鬼、古今極矣!我吳越素重士大夫,以文教治地方,不忍見嶺南士子遭此暴行,又不敢自專,唯有伏請陛下恩准臣叔出兵討伐!”
三件事情,雖然都還只說了一個梗概,但是柴榮心中對於吳越日漸做大、是否有可能取代南唐成為南方大患這個問題,已經產生了動搖。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如今的吳越,依然是謙卑到了極致。對外用兵,討伐消滅別的諸侯國、偽朝,如今這個世道根本沒有人會請示中央朝廷的,但是吳越請示了——雖然柴榮懷疑,如果自己不準奏,吳越人還是會出兵的。
另外兩件事情,無論是贖買銅佛,還是不敢隱匿海外過境的使團,都可以說明吳越人素無大志——北魏武帝、北周武帝滅佛而北朝興盛、南梁武帝蕭衍崇佛、致“南朝四百八十寺”而亡於侯景之亂。這些教訓如今這個時代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崇佛的國家,會意志薄弱、血性頹廢、錢糧不濟,這些都是自然的道理。
錢惟昱又問答應對、解說了一番,柴榮都還沒有表態,範質、魏仁浦、馮道等飽學文臣,卻都已經聽得心有慼慼然。雖然這不過是一個小邦藩王,但是若是天下君主能夠如此重視讀書人的話……這簡直就是飽學文臣們夢寐的烏托邦世界啊。
飯要一口一口吃,議題要一個一個進行。錢惟昱先是呈上了禮單貢書,顯示今年吳越又是入貢了金銀價值三十萬貫、相當於大週一年朝廷歲入的二十分之一,另有香藥鹽糖等貨物無算。
隨後,柴榮又走過場地讓錢惟昱先把日本僧人召見的事情辦了,再好騰出精力來談正事兒。於是東大寺的寬信法師和延歷寺的良源法師便上殿覲見。
柴榮對日本人不過是略有耳聞而已,對其國中制度,可謂是一無所知。略略問了一下兩位高僧日本國內如今是何朝何代、誰人執政。卻得知日本人根本沒有哪朝哪代的概念,不由大驚,再仔細追問,寬信法師才正面回答道:“敝國國主自上古以來,便一姓傳承,從無改朝換代之事,約摸可追溯至中土西周之時。臣下亦世官。”
柴榮聽了,有感五代之紛亂、朝代之短命,喟然長嘆:“此島夷耳,乃世祚遐久,其臣亦繼襲不絕,此蓋古之道也。中國自唐季之亂,宇縣分裂,梁唐晉漢四代享歷尤促,大臣世胄,鮮能嗣續。朕雖德慚往聖,常夙夜寅畏,講求治本,不敢暇逸。建無窮之業,垂可久之範,亦以為子孫之計,使大臣之後世襲祿位,此朕之心焉。”
這種時候,朝臣自然只有集體稱頌柴榮聖德,別的還能幹什麼呢?
感慨完了日本國皇室的綿延國祚,柴榮又和日本高僧大略問了一下,這遣唐使斷絕的百年來,日本國與中原交往幾何、可有困難——柴榮這麼問,一開始自然也帶有幾分對吳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