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石磯後租些渡船,溯流至池州上岸,再緩緩南行——周宗雖然以太傅頭銜致仕了,但是依然有諸如宋齊丘之類的宿老以他為眼中釘,說不定會有人暗中盯梢周府的車隊,故而離開金陵百里範圍之內時,最好不要有什麼異動。
……
一行高頭大馬拉著的豪車,從金陵西門出城,緩緩行了七八十里,到得采石磯時,正是花了一整天的時辰——其實,這也是周娥皇病情剛剛和緩所致,因為這個年頭的馬車缺少減震裝置,行車太快,病人自然受不了。
錢惟昱見天色已晚,便一邊讓眾人在採石磯就地投宿一夜;一邊命顧長風和一個周宗派來的得力家人一起,出面去尋合用的渡船,好提前一夜下了訂錢,來日一早,便上船趕路。
雖然在周府的時候,錢惟昱已經表現得頗為敢作敢當,但是在離開周府之後,立刻又恢復到了謙遜守禮地謙謙君子之態。一路上,錢惟昱安排蔣潔茹和周娥皇同車,也好服侍她的病情,周娥皇還額外帶了一個貼身侍婢一起,三女獨佔一輛最好的馬車。而他自己,則在另一輛旁邊的車上規規矩矩地待著。
“周姐姐,這便已經到地頭了呢,奴奴扶姐姐下去吧。小心一些。”隨著馬車停穩,蔣潔茹先打起簾子瞅了幾眼,確認馬車是直入一家高檔客棧的內院、周圍沒有閒雜人等,這才溫言請周娥皇下車。
“姐姐小心杌子,出門在外的,也不好太講究。奴奴卻是小門小戶的出身,從小也見識過些寒苦。”蔣潔茹歉然地扶著一個紅木的小杌子,給周娥皇下車時墊腳,在周府這幾日,蔣潔茹也是見識了周家的講究奢華,平素上下馬車若不是奴僕跪地讓主人踩著背脊上去,那麼好歹也要墊一個錦墩。只是如今出門在外,不好太張揚,所以帶的東西一切從簡了。
這一日來,周娥皇在車上也是和蔣潔茹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了許久,雖然她肺疾未曾根除,不耐多說話,好歹也把蔣潔茹的身份家世、和錢惟昱的交往經歷都套了出來。蔣潔茹心中是拿周娥皇當大婦一般敬重的,她自個兒性子又溫婉和順,所以兩女初日的交往還算融洽,下了車的時候,周娥皇便也已經直呼蔣潔茹妹妹了——
其實,自從周娥皇知道蔣潔茹在錢惟昱身邊貼身侍奉了一年半,依然守身如玉之後,便已經覺得認下這個妹妹似乎也不算一樁壞事。
當下,周娥皇捏著蔣潔茹的柔荑,一邊由她自己的心腹侍女摻著,緩緩下了馬車,回首說道:“姐姐也沒妹妹想地那般不曾出過遠門。約摸十年之前,嘉敏還未出世,姐姐大概也還只有如今嘉敏這般年紀。那時家父被宋齊丘攻訐構陷,由樞密使降為鎮南軍節度,姐姐也曾隨家父去赴任。江州、洪州等處也都曾去得。那幾趟,哪一遭不得從這採石磯直至池州地界過。”
“如此說來,倒是奴奴小覷了姐姐,幸好姐姐寬宏大量,不曾與奴奴計較。”蔣潔茹陪著小意兒,一吐小香舌,故作嬌嗔地對周娥皇略略撒嬌了一下。
周娥皇雖然心氣高,但是畢竟不是善妒,屬於那種吃軟不吃硬的。旁的出色女子這般對她軟語溫言、伏低做小,也頗讓她有了一股女中豪俠之氣被激發出來,當下大包大攬地摟著蔣潔茹說道:“妹妹,在姐姐面前,以後可不得再自稱‘奴奴’了,你我便是姐妹相稱即可。姐姐還常常感慨嘉敏雖然聰慧靈竅不亞於姐姐,可是畢竟年歲還小,不解少女心事,有些體己話兒也不得人說。如今有妹妹這般年歲的,又一般知書達理,見識明斷,可不是老天爺要咱們姐妹相識麼。”
蔣潔茹暗暗鬆了口氣,知道自己算是過了最重要的一關。畢竟她可不是錢惟昱那般的穿越人士,也不可能知道歷史上的周娥皇,對於陪著小性兒對她謙卑有禮的李煜寵嬪黃寶儀也是非常容讓的。蔣潔茹對周娥皇的認識,一方面是靠著錢惟昱平素一鱗半爪的描述,另外就是靠著這幾日的悉心觀察了,她也觀察到了周娥皇的冷傲,所以決定賭一把,該給的面子也都給了,果然讓周娥皇對她徹底失去了芥蒂。
兩人手拉著手進了宿屋,洗漱用膳之後便已經將近亥時了,這便準備歇息。可是就在此時,守在院外的周家侍衛僕從似乎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隨後又短促地平復下來,讓差不多準備寬衣的周娥皇有些詫異。
她們住的,是採石磯渡頭最高檔的一家客棧,而且是包下了整個院落的,倒也不虞有閒雜人出沒。周娥皇便扶著蔣潔茹撐起身子,想要出去看看出了什麼狀況,蔣潔茹本想代勞,勸說周娥皇還在病中不宜操勞,卻突然聽聞一個少女的聲音破空而來。那聲音尖細而輕微,只是在那裡喊著“姐姐,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