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言源博雅,與身居散爵的淮海郡公李煜,便被請入宮中赴一個私宴——李煜在柴榮和李重進手中時,還保留過一個吳王的封號;在金陵城被吳越國從李重進手上“攻打”下來之後,李煜也轉而被吳越人掌握。因為吳越王自己都只是一個國王,自然不可能繼續封李煜做吳王,因此便降為淮海郡公。
李煜聽說是周娥皇周嘉敏宴請,也是震驚非常。在杭州的這些日子,他的亡國哀痛之情依然不減,只不過因為吳越人畢竟不如柴榮李重進那般是“滅南唐的第一兇手”,所以仇恨值倒是淡了一些。如今當年周太傅的一雙女兒居然以敵國王妃的身份請他去,著實令李煜的物是人非之感氾濫了。不過這種情況下他也不好避嫌不去,只能是任人擺佈了。
玉華樓中,几席精緻的小宴,周遭有宮女環侍,倒也不虞有瓜田李下之嫌。娥皇嘉敏都帶著面紗,略微用了一些茶酒之後,便拿出《霓裳雨衣曲》與《長秋卿竹譜》吹奏演示,請教源博雅其中技法情致。源博雅始終非常守禮地就事論事,只談音律,沒有絲毫及於其餘之處,娥皇與嘉敏看在眼中,也是暗暗吶喊此人連任何尋常男人該有的反應都沒有,難道是全然不好女色?可是他又有兩個日本公主做妻室……
數人講了一會兒,有一個宮女輕輕碎步走到娥皇身邊,附耳說了兩句,娥皇臉色略微一變,幸好隔著面紗外人看不見,隨後她便略略告罪起身離開了一下,示意源博雅和李煜繼續自便飲宴談論。
娥皇來到玉華樓後頭,便看到錢惟昱下朝回宮,私行至此,顯然是知道自己宴請了源博雅等人,想要旁敲側擊。
“愛妃如此怎得看得出來,寡人準你,把宮女都撤下好了,事後絕不多疑。只要別太久就行了。”
娥皇咬著牙,恨恨地說:“大王便如此自信麼?”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疑女不愛,愛女不疑。寡人得到女人,難道還是靠權勢相逼的麼?愛妃當寡人是趙匡胤那等矮胖粗魯之人,需要用強麼?”
當下,玉華樓內宮女便被錢惟昱親自下令悄悄撤了下去。娥皇與錢惟昱略略說了幾句,便收拾神色妝容重新回去,強顏歡笑試圖從源博雅那裡套出一點什麼訊息。姐妹二人再次相攜走到宴廳後廊時,還未進去,便先聽到內中源博雅和李煜在唱和感慨,其中一個聲音乃是竹笛“葉二”吹奏之聲,顯然是源博雅在那裡奏樂,間或笛聲止息處,便改用琵琶“玄象”間雜。另一個聲音,則是李煜在那裡痛飲吟詩,顯然是宮女被叫走、周娥皇也告罪離開後感情抒發決堤,不可收拾了。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周娥皇偷偷隱身到簾幕之後,開啟一條縫隙往裡面偷覷,只見李煜倒是渾然還在傷感派姿態中,源博雅的目光中卻是流露出了一種令女人感到危險的神色。
女人只會在情敵身上感受到這種危險。一剎那,周娥皇什麼都明白了——她不僅明白了為什麼源博雅那麼多年都沒有對選子有什麼非分的舉動,而且,只怕源博雅是一個比選子還要噁心的敵人。或許,將來應該撮合源博雅多見見李煜,但是要讓他少見大王才是。
娥皇還沒回過神來,耳邊一個聲音在那裡低語,竟是錢惟昱神不知鬼不覺地走過來:“看來愛妃已經不需要問什麼了。放心,寡人不會因為李煜作詞怨望而對他不利的,寡人不是那種人。他要是肯與源博雅結交,不也是一件美事麼?”
“唉,天意弄人。如此一來,非但他源博雅不可能吃了自己的小姨子,連選子那兩個姐姐,只怕最終都是便宜大王這個妹夫了——大王究竟是積了多少世的德,為什麼凡是大王的小姨子大姨子,就沒有一個能夠逃過大王的毒手呢?”
“還不是因為有你這般禍害親妹子的姐姐。”
娥皇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這個時代的男人或許會生出七年之癢,女人卻是絕大多數不會的。以娥皇的孤傲高冷,世上旁的男人要想讓她再看得上,已經是不可能了。她們姐妹唯一的命運,自然只能是極盡所能拴住愛慕的男人,如果有別的女人做得更多,她們就也得放下一些身段把場子找回來,絕對不會有人敢“不恨小三恨老公”。
尷尬歸尷尬,場子還是要收拾的,娥皇把面紗整理好,然後又優雅地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