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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她屢次見他病容,而這回無疑是最重的一次,他甚至對她的到來毫無回應。

榻旁木盆裡全是沾了血的手巾,內侍跑上前來著急忙慌地將木盆拿走。李淳一坐下來,將能活動的那隻手伸進單薄被中,尋到了他的手。

柔軟被褥之中那隻手溫度很涼,指骨仍然分明,卻多了一些繭子。她甚至摸到了一些凸起來的疤,這是她先前都未細察過的。

早年他在國子監,不過是埋頭讀聖賢書的少年,手上也僅無名指內側有一粒薄繭,滿是書生氣。然經歷了關隴軍隊的漫長生活,他卻彷彿脫胎換骨,破繭成蝶。成蝶的苦痛自是難避,而這一手傷疤與繭子,便是鐵證。

當年他們都被迫選擇了充斥著艱難與未知的人生道路,但也都咬咬牙走到了今日,成就了現在這樣一副模樣。

錦被下的手指交纏,李淳一想要用體溫來喚醒他,但他卻仍無動於衷。這一刻,她忽然感同身受起來。她能體會到他心中對失去的恐懼,是那樣的強烈洶湧。

她一樣害怕失去他,希望他活著、蓬勃有力地活著,能喘息、能哭笑、能愛恨——

李淳一忽然痛苦地彎下腰,似乎脊柱一時間難支撐那突如其來的疼痛。她低頭喘了會兒氣,手卻從被下抽離,起身放下紗帳,轉過身往外走去。

黎明已至,灰濛濛的天邊緩慢有了光亮,李淳一在廡廊下蹲下來猛咳,手心裡全是淋漓的血。

那痛來得劇烈,胸肺的傷像是崩裂開來,卻讓人神志更清明。

初冬還未落的紅葉在枝頭苟延殘喘,霜氣濃重,天邊晨風將烏雲都悉數推開,太陽姍姍露臉。

“想哭就哭吧。”賀蘭欽將帕子遞過去,“你是需要哭一場了。”

離開長安後,她便認定哭除了逢場作戲什麼用處也沒有,自己也沒什麼值得哭泣,但現在她的的確確是想要痛哭一場。

眼眶如雨季的天地一般潮溼,眼淚卻節制地收著,一滴也不肯掉下來。

她想到他最後看她的那一眼釋然與放心,闔上眼皮,眼淚便決了堤。

☆、第31章

驪山行宮伴著寺觀鐘鼓聲醒來,湯泉池迷霧氤氳,紅葉宛若霧中花,日光撥開夜間的涔涔冷意,卻無法緩解身體的傷痛。

李淳一走到池邊洗了手,血在泉池水中蔓延開,很快不見痕跡。瘦削的手被溫熱的水浸得有些發紅,許久未痛哭過的眼睛哪怕收斂了眼淚也還是有些紅腫,胸膛悶痛,呼吸仍然不暢,以至於面色發白唇上一點血色也無。

水面照影被風撩得扭曲變形,臉也跟著猙獰。她沉默起身,轉身就要往女皇寢宮去,賀蘭欽卻上前攔住她:“現在不要去討說法,陛下自然會來。”

她抿起唇,顯然接受了這建議,於是按捺下心中不平,兀自折回了居所。飲完藥,她在案前坐下,手下靜靜按著一隻幻方盒,凌亂的木塊毫無章法地湊成一堆,她忽將它們全都倒出來,再一一排入盒中。

心緒越亂,思路卻越清楚。小木塊依次入盒,無一點錯漏,彷彿在心中已推演了千遍萬遍。

賀蘭欽立在一旁,一言不發看她推演。

他記得多年前她就是這樣,遇上事就用幻方來理順思路。面對女皇的重重監視也好,面對淮南水患帶來的種種煩憂也好,無一例外,好像諸事都與幻方一樣,最終總能各自歸位求個結果。

昨晚的事決計不是偶然,使勁攛掇她上場的南衙高將軍是皇夫的舊部下,而場上揮杖“誤擊”到她坐騎的那舉子亦出自關東士族一派,這樣一想,主使似乎好猜得很。

是元信嗎?之前讓曹侍御來試探她,擊鞠場上又令人暗算她。如此明目張膽地害人,當真是隻是為除掉她嗎?山東有必要除掉她嗎?

李淳一移動木塊的手忽遲疑了一下,收回那木塊,又換了一個數字放進去。她越想越覺得自己並不是元信的真正目標,嚴格來說,她與元信之間並沒有直接對立,元信的最終目標不該是她,而是一直氣焰囂張的關隴,是宗亭。

然而今晚宗亭的表現,幾乎等於向所有人表露軟肋。他當眾對她示好,當眾表達他的在乎,甚至不惜性命救她,還有比這更明確的弱點嗎?元信試探的同時,也將此事實暴露給了女皇——倘能拿捏住她,便等於握住宗亭的七寸,甚至還可以增加控制關隴的籌碼。

元信在告訴女皇,在“生皇嗣”之外,她還有更值得利用的地方。

而元信本身是不懼追查的,曹侍御的彈劾毫無被追責的風險,擊鞠場上的慘劇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