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的廡廊地板,齊州錄事參軍拿著次日的賑濟安排從李淳一公房內出來,迎面碰上前來複命的青州刺史顏伯辛。
他雖然只簡單講了一句“顏刺史辛苦”,卻不落痕跡地與顏伯辛交換了眼色,並在擦肩而過之際,迅疾地塞了張字條給顏伯辛。
錄事參軍漸漸走遠了,顏伯辛行至李淳一公房前,待衛兵前去通報完畢,這才低頭脫掉鞋履入內。公房內有防疫的薰藥氣味,李淳一坐正了身體,將案上條陳簡略收拾了一番,抬頭時顏伯辛已走到面前。
“坐。”她徑直開口,並問:“青州近況如何?”
她好些日子沒睡整覺,周身透著疲倦,腦子卻仍十分好使。顏伯辛瞥一眼她案角擺著的幻方盒子,裡面排得十分齊整,可見她的思路分毫沒受影響。
顏伯辛將青州情況仔細說完,緊接著又道:“倘若順利,殿下恐怕下個月該回京覆命了罷?”
此時公房內有元信的一個秉筆書吏在,許多話不好明說,顏伯辛此言是在暗示李淳一,時間緊迫,有些事倘若打定主意做,就得儘快去做,不能再拖了。
李淳一回了一聲“是”,但旋即換了話題道:“顏刺史連夜趕來,用過飯了嗎?”
“還沒有。”
“一道去吃吧。”李淳一說著起身,又對那秉筆書吏道:“你也不用在這裡待著了。”她說完往外走,顏伯辛就跟在她身側,聲音低得幾乎難辨:“錄事參軍是我們的人了。”
李淳一迅速垂眸,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前行,聲音也是低得幾乎聽不見:“還有呢?”
“幾個鎮將。”他講到這裡時,恰逢執事迎面走來,便沒有詳細說下去。二人進了公廚,謝翛也恰好在用飯。謝翛見李淳一到了,剛要起身,李淳一卻示意他不要起來,兀自走過去在對面坐了。
謝翛扭頭對杵在堂中的庶僕道:“端兩碗魚湯來。”說罷又同李顏二人道:“早上捕了些魚,燉出來滋味十分新鮮,殿下及刺史可嘗一嘗。”
顏伯辛陡蹙眉,略偏頭看向李淳一:“殿下不是不吃葷嗎?”
他早前就知道李淳一的飲食禁忌,然謝翛聞之卻一愣:“殿下不吃葷嗎?那上次的蛇肉——”
她沒有與謝翛明著解釋,只說:“我如今不再是出家人,便沒什麼好忌諱的了。”但實際上,她重新開始吃肉,是在與從前的恐懼做對抗。
以前她害怕李乘風的掌控與捉弄,被困其中不敢掙脫,但現在她必須努力從中跳出來,且敢於與之對峙。她必須有足夠強大的決心,才有可能對付元信、李乘風,才有可能剮去這塊爛瘡。
魚湯端上案,顏伯辛留意了她的神色變化。她的吃法透著堅決,那是下定決心要克服某物時,才會有的艱難。
老實說他們的計劃很簡單,但卻鋌而走險。對於元信副手這些頭等重要的人物,他們並沒有妄圖策反;而是抓住重要守軍將領、糧草軍械的貳副等次要人物進行重點收買。顏伯辛與這些人多有交集,甚至與他們一同共事過,如此一來,收買並不是登天難事。
加上齊州東是顏伯辛轄下的青州,南是崔明藹的兗州,屆時兩邊若同時圍困,便形成夾攻之勢,對元信是極大的威脅。
此事進行得十分隱蔽,只等著一個機會給元信下絆子。東風一來,困住元信,奏抄立刻就會呈於朝會之上。不論女皇及李乘風願不願意聽,不論太女及山東黨願不願意承認,這塊爛瘡都會暴露在關中烈日之下。
到那時,元信的庇護便會盡失,元家亦會遭受重創。
顏伯辛心中想著這計劃,將面前魚湯飲盡,只聽得李淳一壓低了聲音道:“皇夫最近有動作,你得到訊息了嗎?”
皇夫與元家是休慼與共的,他近來大約是察覺到了山東的異常,暗地裡進行著一些調查與干擾。他雖然身體抱恙,但畢竟當年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他不會輕易容許元家出事,自然也會成此路上最大的一塊絆腳石。
李淳一提醒顏伯辛不要忘了警惕皇夫的勢力,是十分慎重的。她面上自始至終沒有一縷輕鬆神色,因她不僅要籌謀此事,還忍不住擔心遠在關隴的宗亭。
關隴的訊息她太后知後覺了,西邊局勢如迷霧,宗亭單槍匹馬,同樣是安危難測。
宗亭控制了玉門關守軍之際,喬雍的安西都護府駐軍也從沙州西境撕破了口子,氣勢洶洶殺了進來。吐蕃鐵蹄轉而迎戰西州軍,卻沒料東北方向的玉門關守軍也殺了過來。
吐蕃軍頓時陷入被夾攻之境,卻仍然負隅頑抗。就在這時,喬雍的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