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飛認真地說道:“一個人真正的價值在於他的精神世界,而不是他的社會地位,更不是他的外貌。”
“如果我爸爸能聽到這話,他該有多高興。”塗小貓露出欣慰的笑容,不過他隨即又搖頭道,“可惜絕大多數人並不是這麼想的。在很多人眼中,我爸爸只是一個卑微的怪物。他的價值從未得到認可,從來沒人尊重過他,甚至沒有人會在意他,除非他們想要嘲笑他的醜陋……他在這個世界上的地位還不如一條死狗。”
羅飛喟然一嘆。人不如狗,這正是導致塗連生自殺的心理根源。
想到塗連生之死,羅飛心中又有了一個新的困惑:“既然你經常和你爸爸進行精神溝通,那在他自殺之前難道沒有察覺嗎?”
塗小貓酸澀一笑:“我當然知道。”
“你阻止不了?”
塗小貓反問羅飛:“你覺得要怎麼阻止?”
“當然是用催眠的手法。你本來就是個催眠高手,你爸爸又對你完全信任,應該有希望吧?”之前羅飛曾和蕭席楓討論過塗連生的心理問題,他知道心穴治療術在這裡是行不通的,便針對另外一個思路試探道,“比如說做一個你最擅長的一個記憶障礙。”
塗小貓緩緩搖頭道:“所謂障礙,是要用大東西遮住小東西。你覺得有什麼情感能遮擋住那段給死狗下跪的屈辱記憶?”
羅飛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邏輯,他恍然地點了點頭。
這時又聽塗小貓低聲說道:“其實我也阻止過的,用的是另外一種方法。”
“哦?什麼方法呢?”
塗小貓呢喃說道:“我利用了他對我的愛……”
羅飛猜到了什麼:“你讓他捨不得離開你?”
“是的。我透過催眠的手法,把一種極度依賴的感情灌輸給爸爸。雖然他受盡屈辱,痛不欲生,但是一想到我在這個世界無依無靠的,他就不忍心自殺了。”
“那後來為什麼又……”
“後來情況又惡化了。”塗小貓無奈地苦笑道,“我用這個方法堅持了將近四個月,但終究治標不治本。爸爸雖然沒有自殺,但他的痛苦一點也沒有減少,他只是為了我在頑強支撐。這種情緒壓抑在他的心裡,時間越長,造成的危害就越大。最後爸爸實在是堅持不住了……”
羅飛猜測道:“他把你放棄了?”
“不。”塗小貓抬眼看著羅飛,“他想要帶我一起走。”
塗小貓的目光中帶著極為複雜的情緒,刺得羅飛心中陣陣發寒。後者很清楚“一起走”的含義,這是一種多麼糾結的選擇,在殘酷的無奈中又夾雜著悲傷的真情。
“當我發現爸爸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我知道再挽留也沒什麼意義了。讓他活在這個世界上,只不過是繼續增加他的痛苦。所以我解除了對他的催眠。隨後爸爸便留下一封遺書,他把我託付給蕭叔叔,獨自一人離開了這個世界。”說到這裡塗小貓深深地垂下頭,淚水從他凹陷的眼窩中滾落出來。
羅飛深受觸動,他又想起了夏夢瑤曾信奉的理論——“與其在絕望中生存,不如在希望中死去”。他竟然有點喜歡這句話了,至少對塗連生這樣的人來說,死亡或許不僅僅是一個悲慘的結局。
良久之後,塗小貓漸漸止住了悲泣。他把身體儘量坐直,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堅毅起來。他似乎想要展示自己小小軀體中的某種力量。
“我並不是不想和爸爸一起走。對我們來說,死亡原本就是一種解脫。”他的語調也變了,隱約透著森森的寒意,“但我還不能走,我還有事情要做。”
羅飛嗅出了敏感的氣息,他默然一嘆:“你要為爸爸報仇?”
語意被點破之後,塗小貓反倒平靜下來,他淡淡地說道:“爸爸照顧了我的一生,我也要為他做些什麼。”
“難道你爸爸會支援你的所作所為嗎?”羅飛提醒對方,“如果他還活著,他一定會很傷心、很失望。”
“可是我爸爸已經死了。他死得無聲無息,半年前傷害他的那些人,沒有一個會為此事負責,也沒有人會感到內疚,對他們來說,我爸爸卑微得就像是一隻螞蟻。誰會在意一隻螞蟻的生死榮辱?他們以為那隻螞蟻根本沒能力影響到他們的生活。可他們錯了,螞蟻也能改變他們的世界;當螞蟻憤怒的時候,也能讓他們在恐懼中顫抖。這就是我——一隻卑微的螞蟻——要向這個世界發出的吶喊。”
因為體質極度虛弱,塗小貓說話時的聲音並不大,但那聲音在羅飛耳中卻產生了振聾發聵般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