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離去,也挺好。
神識已然不受控制,頭腦愈發清明。這怕是凡間所講的“迴光返照”一樣罷,本神君腦子裡此時那光十分通透,照得往事一清二楚。我穿著絳紅的裙子,捏著姻緣扇去證親,寒來暑往,當年實實在在目睹了許多仙人的親事,金線紅繩繞玉扣,是我一個一個打磨出來穿在扇柄上的,扇子上一幅幅寓意美滿的畫也是我一筆一筆添上的,姻緣文示我總照著最好的詞來寫,本神君對這個執掌仙人姻緣的職位是上了心的。
我原本也以為,自己這樣的恪盡職守心地善良的好神仙,老天爺總會看到的,起碼給我個良人是不難,可是你看本神君今生遇到的兩個人,一個舍了我後又傷我右心,使我命定三年;一個初初對我十分好,待我喜歡上他,卻發現他不過是個道貌岸然之輩,對蒼靈眾生其實是漠不關心。
但如果有來生,我不想做這個姻緣神君了。一來,我替旁人證親這麼多年,自己還打光棍覺得挺委屈的;二來,長寧同千顏這一場實實在在往我心裡捅了個窟窿,縱然我左心本來就是個窟窿,但仍然受不了。
但轉念一想,神仙哪裡有什麼來生呢,死了就是死了,魂飛魄散,仙體消弭,連蹤跡都不留,除了混得好的連同作惡多端的,仙冊典籍能記上你一筆,其他,便什麼也沒有了。這下,本神君便放心了。
我整暇以待,待死。
然而就在此時,開門驚聲,咚然有力,凜凜清風貫門而過,我想睜眼看看是誰,可是已經睜不開了。他腳步聲起先踉蹌,後來卻愈發沉重鎮定,宛若故人的熟悉氣澤撲面而來,明媚而跳脫,肆意張揚。他趴在牆頭看著我,我想他會開口問我:“你是不是尼姑?”我正欲凜了顏色罵他:“你才是尼姑!你全家都是尼姑!”
可靈臺之上,無根水化成綿雨重重圍遮過來,澆滅我最後一絲生氣。他將我緊緊抱在懷裡,喚我——
“阿玉,阿玉……”
104他他是要吃了我啊
又是一路顛簸。只是抱著我的那個人心思十分細緻,緊緊裹著我,並沒有風。
他的手一直在搓著我的手,汩汩暖流從掌心盈進來,我還沒有抓住幾分,便又滑出去,渾身都冷。他一直在跟我講話,不曉得是我耳朵不好使還是他說話太輕太顫抖,我時而聽得清楚,時而聽得模糊。
有些說的很是深情。
比如:“阿玉,你睜眼看看我好不好……我很想你……”
比如:“你別這樣,阿玉,你快醒過來……我想好好待你……”
但有些說得讓我十分苦悶。
比如:“你想不想吃海鮮火鍋?你這樣睡著是吃不到的……”
比如:“我帶你去那紫菀花地烤地瓜好不好?你若是沒出息睡過去,就沒得吃了……”
我也想吃。我也想睜眼看看他。可是,我做不到啊……
越來越多的暖流從掌心鑽進來,我卻抓不住一絲一毫,它們便又原路流回去。卻覺更多更多的溫意帶了明媚張揚的氣澤不由分說地盈入我身體,那暖融的感覺,讓我十分受用,不由往他身上靠。他便十分慷慨,大波大波的暖流舍給我。
他是個好人。我想。
這樣昏昏沉沉,我不曉得自己身處何處,但是靠著他身上流出的連綿不斷的暖意,我曉得自己能活下來了。但是卻遠遠不夠,他一離身,我就薅住他的衣袖,說不出話我便哼哼幾聲,他曉得我的意思,手掌便又握過來,有時候也會撫上我的額頭,暖流便從額上流進身體,我覺得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說不出的舒然。就這樣浮浮沉沉混混沌沌,我大抵纏了他數日。
這樣混沌的狀態,我卻老是想著一個少年。他有閉月羞花的美貌,性子卻十分飛揚跋扈,揍人也是一頂一的高手。
我是什麼時候第一次見到他的呢?容我想想……
大梵音殿的牆頭?好像不是……
他掌心十分溫暖細膩,這樣熟悉的感覺,應該從我還是一隻鳥的時候罷……他將我捧在手心裡……
哦,我想起來了。那時候我來大梵音殿不幾年,身上的毛羽長得差不離了,師兄們閒著無聊了總喜歡捏著我到太陽底下曬一曬,順便欣賞一下我五顏六色的絨毛。可我卻不大喜歡被人捏著,你看,被人捏著的時候,爪子總踩不到實處,只能扭著身子撲騰,一扭一撲騰形容便醜了……
我很在意別人說我醜,好像很久很久之前,有個挺好聽的聲音,那聲音每每響起來,我都能覺得渾身舒暢,可那聲音總是嫌我醜,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