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碧樹蔥蘢,斜影輕移,如玉清流繞亭而過,在月下浮光點爍,宛如夢境。
雙澄一邊走著,一邊望著遠近景緻,不知不覺間已走至一處院落前。此時帶路的僕婦卻轉回身道:“娘子先在這兒等一會,主人會過來接娘子進內院。”
“主人?”雙澄愣了愣,“端王不是已經離開汴梁了嗎?”
“是這座宅子的主人。”僕婦只簡單地答了一句,便提著燈籠緩緩走入□□,很快便消失在房屋轉角處。
她頗為不解地回頭,正想詢問身後的男子,卻忽聽得一聲錚然,迴音嫋嫋,卻是有人在寂靜中撥動了琴絃。
雙澄茫然四顧,可庭院深深,唯有瑣窗朱戶,玲瓏樓閣,卻望不到什麼人影。
“這院子裡住的就是主人?”她疑惑地發問,然而那男子還未回答,遠處樓閣中又傳來錚錚琴音。
起先只是零零落落不成曲調,漸漸的,就好似被阻遏的溪流越過山石,終成匯聚奔湧。一闋琴音起起落落,可不知為何,本因是悅耳動聽的曲聲卻總隱含幽厄,常常是在最流暢之時忽而停頓,顫抖,彷彿彈琴者正備受煎熬,以至於難以抑制心中萬分苦楚。
她為這琴聲所吸引,卻又覺心緒亦被其影響,回頭想要再問,卻驚覺身後已沒了那男子的蹤影。
甚至於,連一直靜候的蕙兒也不見人影。
唯有遠處幽徑間似有人影晃動,使得雙澄不由往那邊追了幾步,喊道:“你們要去哪裡?!”
空寂的庭中迴音縈繞,先前還錚錚淙淙的琴聲卻忽而一頓。“吱呀”一聲,對面樓閣中有人推開了窗子。
夜風襲來,晃曳著簷下素白燈籠,亦拂動了窗內那人的輕羅長衫。
他已非年少,眉目間依稀可見昔日俊美,只是眼神迷茫,在月下怔怔地望著雙澄。
雙澄被這目光望得心裡發寒,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幾步,豈料這男子卻忽然緊握著窗欞,盯著她叫了一聲:“阿蓁!”
她驚了一下,朝兩旁望望又不見別人,便鼓起勇氣道:“你是這裡的主人?我不叫阿蓁,是剛才有人將我帶進來的。”
“阿蓁!”男子似乎完全沒聽到雙澄的解釋,臉上浮現出歡喜神色,朝著她欣然道,“你……真的來了?我等你許久,還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
他神情痴怔,忘卻了所有似的只凝望著雙澄,還未等雙澄回話,又緊緊抓住窗欞,迫切地道:“你走近些,讓我再仔細看看你……那麼多年沒見,我……真的,真的怕忘記了你。”
雙澄惶惑不安,眼前這男子顯然神智不清,她本想返身逃離,可是再望了他一眼,心間卻浮起了另一種奇怪的感覺。
儘管他面容消瘦,眼神怔滯,可是那五官輪廓卻讓她想到了另一人。
——這個被困在琴樓中的男子,竟有著與九郎相似的俊眉秀目。
只不過九郎總是神情淡然,不驚塵煙。而他卻目光急切,好似在黑暗中壓制了許多年,如今才得見明月。
她強壓著心頭訝異,試探著往前走了一步,抿了抿唇,道:“你……見過我?”
他從堅固的窗欞中竭力伸出手,唇邊帶著悲慼的笑。“是我,我是趙鈞,阿蓁竟然將我忘記了嗎?”
“趙鈞……”雙澄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若說原先還只是朦朧的猜測,那現在聽到了他的名字,疑慮更深了一層。她不由又朝前疾步走到樓下,揚起臉問道:“你可認識趙令嘉?”
他卻只是怔怔地望著雙澄,過了許久才道:“趙令嘉是誰?”
“就是九郎。”雙澄見他還是迷茫之狀,不由有些著急起來,“宮中的人都那麼叫他,他的幼名叫阿容……”
“宮中?”趙鈞喃喃重複一遍,眼中忽而流露出惶恐之色,“你是從宮中來的?他們是不是為難你了?還有你爹呢?你大哥呢?他們在哪裡?!在哪裡?!”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緊握著窗欞的雙手亦不住發顫。雙澄怕引來別人,急得踮起腳尖,道:“沒有,沒有人為難我!我也沒有什麼大哥,你不要叫喊了!”
可是趙鈞卻依舊面露驚恐,將手奮力伸向雙澄的站立之處,隔著窗欞悲聲道:“阿蓁,過來!來我這裡,我再也不會讓別人傷害了你!”
雙澄抬頭望著他那滿是痛苦的眼睛,心中雖對其有幾分同情,可畢竟還是不敢伸出手去觸碰。
正在此時,卻又聽遠處有人低聲喟嘆:“這月下一見,只怕……這輩子都難以忘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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