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所見所聞都壓在心頭,而今又要趕往崇政殿叩見父親。一想到此,便如巨石橫亙,心頭滯礙。
馮勉見他還懷著心事,便也不強行勸慰,只在途中間或說起一些宮中趣事,好讓九郎略微舒展眉頭。
待得乘輿行至崇政殿,方知皇帝下朝後便直接去了殿後的長春閣。馮勉前去長春閣外詢問,迴轉嘆道:“官家正與諸位大臣商議政事,只怕殿下得等了。”
九郎未覺意外,對於他來說,今上就是今上,是新宋的天子,眾人的官家。雖則私下也如民間一般稱今上為“爹爹”,可“爹爹”的真正涵義,他卻是始終不曾瞭解。
既然見不著,那就等罷。
皇子在他人面前再尊貴,到了官家面前也只是為人臣屬。他下乘輿,馮勉要攙扶,卻被謝絕。
於是九郎獨自沿丹陛一側緩緩上行,他右腿使不出力,邁上臺階遠比尋常人困難,但身姿挺拔,仍不減丰儀。玄黑長袍上的滾金鑲邊浮動細瑣的光,搖搖耀耀,像水底的亮紋。
雲層輕移,遮蔽了日光。長春閣位於兩座廣殿之間,四通八達的寒風在閣前肆意穿梭,九郎端端正正垂首站在門口,與那些禁衛、內侍無甚區別。時間流逝極慢,半個時辰之後,他的右腿早已沒了知覺,握著杖的手露在袖外,也被凍得骨節發僵。馮勉在旁見了不忍,便躬身低語:“殿下,要不請這裡的殿頭進去通報一聲,也許官家能準您進去等候。”
“官家不喜在議事時被打攪……”他話音未落,閣內忽然響起怒喝聲,與此同時,有人將茶杯重重地砸在了青石地上,那一記脆響,驚人心魄。
☆、第十章 初入皇都意惶然
隔著厚重木門,猶能聽到裡面的激烈爭執,官家的聲音陡然大了起來:“來人!來人!”
奉御內侍與禁衛急切推開大門,閣中央一名年老臣子正全身匍匐,前額不住地撞擊地面,顫聲道:“祖宗之法不可改!臣今日情願以死相諫,也好過尸位素餐!”
另外的六七名大臣面面相覷,誰都不敢上前勸阻,只剩得一身龍袍的官家站在那老臣面前,氣得臉色煞白。“你想青史留名,朕偏不遂你的意!”他振袖怒斥,“看你鬚髮皆白,想必早已頭腦昏聵!從今日起,留在府邸靜思過錯,再不用上朝!”
他話語剛落,那老臣竟猛地起身,頭也不抬地朝著近旁朱漆大柱撞去。兩旁的大臣驚撥出聲,幸得最近一人將其攔腰抱住,這時禁衛已衝入大門,將那老臣生生拖出,任由他嘶聲叫喊,一直拽下了丹陛。
閣中眾臣背脊發冷,官家強忍怒意在鴉雀無聲的房中來回踱步,忽一回頭,瞥到了站在門外的九郎。
馮勉連忙弓腰道:“聖上,九殿下已在閣外等候多時。”
官家經此變故已然沒了議政的心思,心灰意冷屏退了眾臣,獨自回到了几案之後。九郎待等眾人離去,才拖著麻木的右腿進了閣子。
官家本是鳳眼長眉的好面相,但先前的爭執使他臉上猶帶慍怒,看著九郎頗為吃力地行跪禮,眉頭不禁又是一皺。
“何時回來的?”官家雖是問著他,眼神卻落在別處。九郎答道:“一早入了大內,先去拜見了嬢嬢,隨後便來拜見爹爹。”
官家應了一聲,因問道:“你與太后說了什麼?”
他將之前的言談簡述一遍,官家臉容含霜:“我原想派人去接應能更快一些,卻不料竟出了此等事端。”
九郎道:“除了被放走的那名劫匪外,其餘涉事之人都關在邢州大牢。服毒自盡的那些人的屍首也儲存在邢州義莊,因臣做不得主,還請爹爹再指派官員詳加審問。”
官家頷首,並未立即宣召其他官員入閣聽命,倒是問及太后得知此事後有無其他問話。九郎搖頭:“嬢嬢被臣氣到了,後來就咳嗽起來,臣只得退出了寶慈宮。”
官家靠著椅背,用審度的眼光看著他:“你可知我當初為何將端王換下,讓你去了邢州?”
“因大理寺有重案急呈,審問時必須要有皇子在旁督查,爹爹便只能讓臣代替五哥去邢州一趟。”他低頭回答。
官家冷哂一聲,緩緩道:“你嬢嬢在病前多次要我給你封王,我倒不是不情願。但先前其他皇子開府封王前,都是參議了朝政,或是去地方上任了重職再回轉。我體恤你素有腿疾,便想借著這次機會讓你一盡孝心二顯得力,之後給你個封號也不算敷衍。算來你被封廣寧郡王至今已有十二年之餘,除了太后為你說過幾次之外,你自己倒像是絲毫不將開府封王的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