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九月豐韞派使臣來拜會過一次,鳳岐知道他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三個月來鳳岐專心致志在趙圖府上替瓊琚醫病,倒也讓豐韞找不出什麼把柄。
說起來,他本也只是為了治病救人而來。
三個月的醫治,瓊琚面板潰爛之處大多已痊癒,只剩下腿上仍留有些痕跡。鳳岐每日與她朝夕相處,也未見染上她一絲病徵,府上和城裡對卿大夫之女傳播惡疾的流言也不攻自破。
這一日鳳岐推開小樓的窗子,天空飄了雪,細細碎碎地落在他的手心。
他的手掌心感受到那薄薄的一點冰涼,不由想起了去年的這個時候,鎬京火光四起,戰鼓轟鳴,也是這樣一個雪天。
那時他被孤注一擲的慶侯逼得無路可退,只得放手一搏,利用他與陸家舊日的那點情分,留在陸長卿身邊伺機而動。
那一夜,他孤零零佇立在高聳的觀星亭中,俯瞰著熊熊燃燒的京城,雪花一點點濡溼他的衣襟。想起年輕時和志趣相投的江湖朋友們一起在雪夜坐簷痛飲,望著腳下一片燈火通明,交換著彼此匡世就難的雄心壯志。然而十幾年過去,他再次站在雪夜中俯瞰這座城,卻已只剩孤身一人。當年的好友散落天涯,各自沉浮於不同的命運,他也已經不是心思單純的熱血少年。
人如果能一直像年輕時那樣,充滿希望和憧憬,從不懷疑世事該有多好。拋頭顱,灑熱血,縱橫沙場,馬革裹屍,這是他少年時的心願。如果他不是國師,而是個將士,與陸疏桐相見時,該是怎樣一番光景?或許會成為彼此最堅實的靠背,一起痛快打仗,痛快喝酒。
絕不會如那個雪夜,他孤零零站在高處,為這個腐朽的城,輸掉最後一分尊嚴。
棲桐君,他已經走了二十年了啊。
這二十年,自己到底是怎麼過來的?鳳岐回憶起來,竟似沒有一件值得記住的事。不敢去深思,一旦認真回憶,就會被這二十年的孤寂逼得寒透骨髓,無法再支撐著走下去。
想起這些事情,鳳岐的心口隱隱作痛。他體內潛伏赤霄之毒,七情可引其發作。此刻剛一察覺苗頭,他便連忙剋制住自己的情緒。
瓊琚已披上了紅色的小斗篷,仰頭望著鳳岐。
男人站在窗前飛雪中的清瘦身影,透著一股說不盡的寂寥之意。
她輕聲問:“鳳岐大人,你不是說帶我上街嗎?我們去嗎?”
鳳岐頓了片刻,才伸手合上了窗戶,伏下身替瓊琚繫好斗篷的帶子,笑道:“當然要去,這是今年第一場雪,你不是一直很想看麼。”
鳳岐沒讓下人抬步輦,只叫了幾個趙府上侍衛跟著,牽著她手上了街。趙圖是個頗有能力的人,將這一方水土治理的井井有條。
瓊琚穿著紅豔豔的小斗篷,一張俏臉白中透粉,如三月桃花,路人認出她身份來,都指指點點交頭接耳,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瓊琚看到了也不以為意,仰頭望著鳳岐露齒一笑,“鳳岐大人沒有食言,我也要完成約定。不管別人說什麼,我都要像蕭女俠一樣,做個堅強勇敢的人。”
她從兔毛圍巾下露出小臉,如同小動物一般,卻一本正經地說著這樣的話,狠戳到了鳳岐心中最軟的地方,他對這小丫頭的喜愛溢於言表。
鳳岐給她買了許多時下流行的玩意兒,講年少闖蕩江湖時遇到的奇人怪事,逗得瓊琚一路咯咯笑個不停。雪漸漸大了,鳳岐買了把油紙傘,一手撐著傘一手摟著瓊琚,打算打道回府。
走到紅葉巷,卻見幾人橫衝出來,險些將二人撞倒。趙府的侍衛將那幾人攔住質問,卻聽得巷中一人冷笑:“我看看誰敢拿我的人?”
巷中那人走出,是個錦衣玉冠的青年,他看清侍衛身上的服飾,微微挑眉:“原來是趙大人家的侍衛,那方才倒是我得罪了。”餘光瞥見瓊琚,愣了下,“這不是趙大人家的千金,怎麼大冷天跑出來?”
見瓊琚不認得自己,又笑嘻嘻拱了拱手:“在下韓雙,我爹與你爹同朝為官,你小時我還拔過你髮釵,惹得你大哭,我爹揍了我一頓,妹子倒是不記得了?”
瓊琚本就討厭他方才橫行霸道,現在更是不喜他這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冷著臉不說話。領頭侍衛賠禮道:“原來是韓少爺,失禮了。”
鳳岐無意暴露身份,在一旁看他們交涉。
正當這時,卻有馬蹄咋響,巷口馳來一騎。又是一個華服青年,他冷眼掃過眾人,便要朝巷裡去。
韓雙眼尖瞅見他揹著的包袱,臉上驟然變色,竟一躍而起,帶著一干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