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杯中酒水匯成一條又細又直的亮線,撒在墳塋前的草地上。
三杯酒撒過後,白歌站起身,雙眼盯著莫少華,一言不發。
莫少華毫不示弱地盯著白歌,他現在肩膀上扛著少尉肩章,是幹部了,還怕什麼?他這樣想著,又將胸脯向上挺了挺,他略帶著嘲諷的語氣說,“啊呀!為國爭光的大英雄回來了!失敬失敬!”
“少華。”白歌誠懇地說道,“我要調走了,去昆明警犬基地,以後我們的見面機會不如以前多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和你並肩作戰。”
莫少華愣住了,不知該說什麼好。
“‘風翼’的事,你別太難過了。”白歌又說,“你明白,它並沒有死。”
一提起“風翼”,莫少華方才的銳氣頓時瀉了一半,眼睛立刻溼潤了。
白歌從迷彩服的口袋裡掏出一瓶白酒和一大包豬頭肉,拉住莫少華的手說,“來,咱們喝點。”
夕陽如血,傍晚的微風將整個山坡上的白蘇花吹得簇簇發抖,整個山坡像座被粉雕玉砌過的宮殿,煞是好看。在這一湖花影的中央,兩名軍人斜靠墓碑,無言對飲。
兩人一口氣把酒喝了一半,莫少華拍著墳塋前冰冷光滑的墓碑,眼淚又落了下來。
“白排,”他叫白排叫習慣了,出口才知道叫錯了,“白副中隊長。”
“不,別叫職務,我比你大一歲,叫哥吧。”白歌臉色發紅,“叫哥。”
“哥……”莫少華再也忍不住,大聲抽泣著,“你說我是不是得到報應?”
“怎麼這麼說?兄弟?”白歌拍著他的肩膀,“看看,都是幹部了,還哭鼻子?不怕戰士們看了笑話?”
“我對不起你!哥啊!”莫少華的淚水落了下來,“我開始討厭戰歌,在背後算計過它。”
“你記得我當初送給你巧克力嗎?那是我假裝好意。我知道犬不能吃太多糖,會引起消化病,我感覺戰歌太強了。心裡非常妒忌它,我擔心它會超過所有我訓的警犬。當然,我也妒忌你,你是幹部我是兵。”
莫少華靠在墓碑上,哭著講完了這些話,“今天終於能有機會和你說出來,在風翼的墓前說出來,它要是知道我的真實想法,一定會嘲笑我的,對不對?”
“好兄弟!”白歌感動地說,“它在會嘲笑你呢?你這麼勇敢,敢作敢當,其實,我早知道了,我自己早就把這些過去的事情忘記了,希望你以後也把往事忘記,重新面對未來。”
“啊?你早就知道了!”莫少華滿臉淚痕,嘶啞著嗓子說,“大哥,你為什麼不報復我?你能原諒我嗎?”
“都是戰友,什麼報復不報復的,誰沒有小心眼的時候啊?我也有啊!”白歌笑著給莫少華整理凌亂的軍裝,“誰都有犯錯的時候,改了就好,你也給了戰歌一個教訓啊,它應該謝謝你。”
“哥你能原諒我就好。”莫少華擦了擦眼淚,說,“哥,我剛提幹,風翼就犧牲了,你看見了,它死得太慘了,粉身碎骨啊!我根本忘不掉啊……”
“犬魂一縷盪悠悠,天地亦生愁。空天闊地何處去,東西狂漂流!”白歌打斷了莫少華的話,聲音中捲起一股悲壯豪氣——
只見白歌單手撐地,突然從草地上跳了起來,端起酒杯對著墳塋大聲念道,“來世仍為犬,為國一任刀砍頭!”
“來世仍為犬,為國一任刀砍頭……”莫少華扶著墓碑,睜大眼睛,跟著白歌念著。
“青夢幾回眸,生亦悲秋,死亦悲秋,從軍飛馳遍九州!”白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青夢幾回眸,生亦悲秋,死亦悲秋,從軍飛馳遍九州……”莫少華扶著墓碑緩緩站了起來,提起酒瓶咕咚咕咚猛喝了幾口。
“銅頭鐵尾玉蘭蔻,忽聞吠聲傳霄漢,雲中也做百犬頭!”白歌大聲唸完,滿眼是淚。
“啪”的一聲,一個酒瓶摔在地面上,酒花濺到墓碑上。莫少華的眼淚順著臉頰淌了下來,粗著喉嚨大喊,聲音變得異常悲壯。
“銅頭鐵尾玉蘭蔻,忽聞吠聲傳霄漢,雲中也做百犬頭!”
“哥!”莫少華唸完,一把抱住了白歌,“我明白了,有句老話說得好,叫‘死得其所,快哉快哉!’風翼就是死得其所,它是為國家,為人民而犧牲的!”
“好兄弟!”白歌大喊,“你養了一隻好犬!”
月亮悄悄升起來了,皎潔的月光下兩個年輕軍人緊緊相擁。
此刻,戰歌正獨自在以前住過的犬舍附近溜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