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好感也不行,他們更願意在女性的心靈中是一個神秘崇高的影像,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現在,一個女人不再寫那種纏綿苦楚的怨詩,而是試圖平等地與自己對望,即使她的出發點是愛情,但你讓一個混世界的大男人,怎麼抹得下面子? 張孺人被推到了臺前。 都說是她阻斷了情緣,驚散了鴛鴦,她究竟做了什麼?哭泣,爭吵,切斷經濟命脈?還是如陳寅恪猜測的那樣,跑到柳如是的住處大鬧?我覺得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給她的老公提供了一個藉口。 同心愛者不能分手。一對相愛的人,想要在一起,是一定能夠在一起的,相反,若是不再愛,怎麼著都能找到藉口,給對方,也給自己。我猜,只是一個春天,這個男人,就累了,倦了。 雖然,之後長長的歲月裡,他經常想起她,那又如何?她本來就是那種相處時不舒服分開後很牽念的女子,有點像檳榔、辣椒,還有香菸。
嘉定之旅(1)
這一年,柳如是十八歲,我認識的十八歲女生大頭馬正在閉關迎考,我聽說的十八歲女生蔣方舟仍以神童作家的面目出現,但是在崇禎八年也就是1635年的夏天,十八歲的柳如是在祭奠她再次消逝的戀情: 人去也,人去夢偏多。憶昔見時多不語,而今偷悔更生疏。夢裡自歡娛。 在一起的時候,總以為還有時間,可以長久相對,無須太多語言,而今一旦離散,方知人事蒼茫,遠過萬水千山,錯過的一分一秒,都是金子般的光陰。真的無法再見了嗎?在這露水的世上,在離你很近的地方,我涉不過重重阻隔,惟有一夜一夜,等你輕倩的腳步,叩擊我的夢寐。 現實人生裡該有多少艱難險阻,才會將夢境視為相逢的唯一通道,而為之竊喜?然而,“夢中本是傷心路。芙蓉淚,櫻桃語。滿簾花片,都受人心誤。遮莫今宵風雨話,要他來,來得麼?”最後一問如越劇裡的一句悠長的道白,歡喜瞬時明滅,她無法欺騙自己。 柳如是給自己改了新名號,叫做“蘼蕪君”,上山採蘼蕪,下山逢故夫,名字背後,有一點點負氣,有一點點調侃,更有撫摩傷痕時的苦澀黯淡。十八歲,她肌膚如綢容顏似花,心中卻已有滄桑之感。 不過,柳如是不是董小宛,不會把人生理想全押在婚姻感情之上,自我實現的方式還有很多,比如說寫詩做畫談兵說劍,以及,一個人到處走走。 柳如是振作精神,再次出門遠行,這次,她的目的地還是嘉定。前面說過,她在崇禎七年有過一次嘉定之旅,那是一次愉快的旅程,在那裡,這個好學上進聰慧美貌的文學女青年受到了詩壇老前輩的熱烈歡迎。老先生們都已年過七十,縱然“我愛文學,更愛文學女青年”,表現形式也僅限於切磋文藝,最多拉拉小手,再者他們雖名聲在外,但大多囊中羞澀,活到這把年紀,能夠認清現實,不像毛頭小夥子,以為靠幾分歪才,就能換來大把豔遇。所以,柳如是與他們的交往,應該是單純、簡單而輕鬆的。 但是,她的到來,還是讓其中那位程老詩人癲狂傾倒,也難怪他有這份野心,那堆老頭子裡就數他年輕點,不過他亦有自知之明,只敢柏拉圖一下,轉化為詩歌若干。 張愛玲說,上了點年紀的女人,要是還老想著愛情這件事,就會讓自己陷入難堪的煩惱中,老爺子也一樣,他沒有青春就沒有未來,沒有錢所以也沒有當下,在社會上乃是弱勢,卻不合時宜地燃起了愛情。估計這股愛情之火已經把程老詩人燒得夠苦惱,偏偏八卦的陳寅恪大師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將他的詩句條分縷析,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 比如說,程老先生有兩句詩描述與柳如是的夜飲:堪是林泉攜手妓,莫輕看作醉紅裙。本是恭維柳如是有林泉高致,堪與謝安攜手。“醉紅裙”一詞系掉了個書袋,韓愈詩曰:長安眾富兒,盤饌羅羶葷。不解文字飲,惟能醉紅裙。諷刺有錢子弟沒文化,就會胡吃海喝,程老先生以絕不同於他們自我標榜。 陳大師冷笑了,你倒是想盤饌羅羶葷,有那個實力嗎?他的原話是這樣的:寒酸之氣,力透紙背,用此自卑情緒,賦“伎席”、“豔詩”,今日讀之,不覺失笑也。 程老先生在詩裡稱柳如是一個“卿”字,陳大師又旁徵博引道,這卿本是安豐侯的夫人稱呼安豐侯的,而他左看右看,也沒發現程詩人有封侯之骨相。 我每每讀到大師這些妙語,解頤之餘,有點懷疑老先生暗戀柳如是,又或者,他是替錢謙益吃程詩人的飛醋。看得出來,陳寅恪雖知錢謙益的死穴,但對他的學問為人心悅誠服,惟錢牧齋是柳如是的風流佳偶,陳子龍倒也罷了,這個窮愁病老老眼昏花的程老頭來攪什麼局? 其實後來柳如是自個也有點煩了,再怎麼著,老頭子那點遮遮掩掩的心思還是能看出來的,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