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政府官員模樣的人從皮卡上下來,看了一圈人群,掃視到我的時候,眉頭皺了皺,胡哥貼著他耳邊說了一句,他點點頭,不再追究。
“喲,胡哥,你來了。正好這皮卡壞了,你給看看吧。”封雷的語氣裡滿是譏諷。胡哥不動聲色,點起一支菸來抽。封雷又道:“誰不知道,咱們胡哥在整個岐山是數一數二的好手,修車是這個。”他翹起大拇指,下巴往石碑那裡一擺。
周圍的人轟地笑了,胡哥的幾個手下衝過去要打人,卻被攔住了。封雷笑眯眯道:“看來胡哥您涵養多了不少,是不是最近多讀了幾本書,修身養性了?讀書好,多讀書,就不會再吃沒文化的虧了。”
聽他的意思,估計胡哥之前在他手裡吃過暗虧。古董這行,對專業要求非常高,一個外行人,被打眼簡直是家常便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機修工人想倚仗著蠻力闖入古董圈,很容易會引起那圈人的同仇敵愾。
面對封雷的挑釁,胡哥沒什麼表示,那個政府幹部眉頭一皺,衝他喝道:“封胖子,想參加就少廢話,再囉嗦就把你攆出去!”封雷哈哈一笑,衝幹部拱了拱手,退了下去。胡哥慢慢踱步到我身旁,悄聲說了一句:“看清楚了麼?一會兒你就往死了收拾他。”我點點頭。
除了封雷和胡哥,還有幾個外地與本地的商人,他們都低調得很,只縮在一旁不動。
幹部看看手錶,說咱們差不多開始吧。兩個人把車庫大門咣噹一聲關上,整個屋子都瞬間暗了下來。“啪”的一聲,車庫裡的四盞大燈從四角亮起,空氣中的浮塵清晰可見,氣氛立刻變得不一樣了。
幹部跳到皮卡上,手扶著石碑,開始說拍賣規則。別看是政府主辦,用的還是古董圈的老一套規矩,叫“撒豆成兵”。參加拍賣的都叫“神仙”,每人手裡一把豆子,一個碗,事先約定好一粒豆子頂多少錢。叫價的時候,數好豆子扣到碗裡,推到“判官”跟前。判官看過所有的碗中豆,把價少的一個退回去,剩下的按照豆子多少,依次還給神仙。再競一輪,可以加豆子,但不能減。週而復始,一直競價到只剩一個碗為止。
這規矩的妙處在於,全程只有“判官”知道“神仙”們的具體出價。“神仙”們只知道自己的豆子數排在第幾,卻不知道上家與下家到底擱了多少豆子。這樣一來,就沒人能像公開拍賣似的,一個價頂一個價,面兒大家都不會傷和氣,都有臺階可下,和氣生財。
胡哥、封雷跟其他三個商人都分到了一隻青花大瓷碗,還有一把豆子。幹部說:“你們先派人上來驗貨吧。”胡哥衝我使了個眼色,我爬上皮卡,跟其他四個人一起圍著石碑看。
從形制來看,這塊石碑是典型的宋代風格,黑麵白字。碑額是雙龍搶珠,精工雕鐫,下面用小楷寫著主人生平,洋洋灑灑千餘字,可惜落款時間日期已磨平難辨。
從內容來看,碑主是岐山當地的富紳。當時陝西已為金兵所據,他懷念故國,抑鬱而死。碑文中說他臨終前吟頌陸游的《示兒》詩,那麼這石碑至少是公元1210年陸游死後刻的。當時這首詩影響極大,被人廣為傳頌,傳到陝西遺民耳中也不足為奇。
這麼一塊有豐富歷史內涵的石碑,價值可不低。我看了一圈,發現其他四個人眼神閃爍不定,知道他們也看出門道來了。接下來,才是最考驗人的時候。我們必須根據驗看的結果,計算這東西值多少錢,競爭對手會出多少錢。用經濟學的術語來說,就是找到一個止損點,誰找對止損點,誰就能笑到最後。
我們跳下皮卡,走回到各自圈子。胡哥低聲問我:“你覺得如何?”我點點頭:“是好東西。”胡哥鬆了一口氣,從口袋裡數了幾枚豆子,扣到碗下,推到“判官”前。很快其他人也出好了價,“判官”前面一共擱了五個碗。“判官”依次掀碗細看,然後扣回去,把其中一個碗推給一個商人。那商人有些沮喪地拍拍腦袋,把豆子扔嘴裡嘎巴嘎巴給嚼了。
結果是封雷排名第一,其次是胡哥,剩下兩人分列三四位。
封雷冷哼一聲,往自己的碗口又加了幾枚豆子,推上來,挑釁似地放到“判官”面前。第二輪競價揭曉,又一名商人被淘汰,胡哥這次撒豆最多,搶到了第一,封雷退居第二。
三個人都在暗自揣測,彼此到底放了多少枚豆子在碗裡。放少了,怕被人比下去;放多了,又怕吃虧。胡哥問我接下來怎麼投,我想了一下,故意大聲說這石碑有問題,恐怕是一塊贗品。封雷聽見,哈哈大笑,說不愧是老胡你請的人,跟你的文化水平差不多。那幹部臉上也有點掛不住,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