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再感激,終究也說不出個謝字,只借著酒意,彆扭說道,“和你同去平寧城和坐牢何異?誒,不去不去。”
他知道是見月老大將自己託付給耄耋,他樹敵眾多,只有這樣才能保他周全,而且說不定跟著耄耋,也能順利達成救人消罪的任務。
但倔強如他,終歸是領不了這份情。
耄耋大笑離去,“救完了人,我在平寧城等你。”
南宮火麟覺得窩在安和城很難完成任務,天地之大,也許出去轉轉,會有轉機。但動身之前,他要去尹府再看看尹封城,確定她在賞金局,能得到周到的保護。
……
尹封城在寬闊的大床中醒來,不知道這已經是第幾次從噩夢中驚醒了,她掀開被汗水浸溼的被褥,走到窗前憑欄眺望。這尹家最高的閣樓,就像一個巨大華麗的鳥籠,外人仰視,欽羨,巴巴地望著,伸手夠之而不得,裡面的人,卻被活活悶死大半的年華,就像她的母親。
她母親一定是渴望極了外面的煙火,世俗人家的煙火,平庸而昂貴的自由,才會和惡名昭著的賞金局頭子私奔,留下一屋子被她盡然打碎的精緻,和一家子被她生生扼死的期待。
尹封城無聲地流淚。流淚,於現在的她來說,已經和呼吸無異了,有時候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而哀慼,而那眼淚,卻止不住地,簌簌地往下流。
而這一切,只有在她一個人的時候才發生,若有旁人在場,她不是像屍體一樣擺出沒有生氣的臉孔,就是發了狂似的把所有人都趕走。漸漸地,除了必要的送飯喂藥,就沒有人敢在她房間多做停留了。
她發狂的時候,緋雪會彈影心琴哄她入眠,但琴聲一停,伴隨她的,就只有噩夢,數不盡,醒不了的噩夢。
她恨南宮雲霆,還有麒麟山所有的人,恨得半夜攥緊被子把牙咬出血來,恨得在心裡無數遍勾畫出他們被自己一個一個殺死的慘狀,憑著這復仇的心,她才沒有就此了結殘生。然而,她也知道,這是無用處的恨,愚蠢又沒有意義的恨。
她僅有的雪天鵝,從麒麟山被擄走後就又變成了一塊毫無生氣的年糕,和她一樣,沒有半點作用。
這仇,她知道,是報之無望了。
她心裡也隱隱地恨著另一個人,南宮火麟。然而她不知道為什麼,也竟更加確定了,自己是愛他的,因為這份愛,恨也更加地明顯了。
她當然不能夠理解南宮火麟的“守軍紀,棄私情”,在她殘存的記憶裡,那個冷酷的男人,只不過是為救自己未過門的妻子,而放棄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罷了。
但尹封城卻清楚了自己是愛他的,這樣的愛,讓她僅存的尊嚴也支離破碎,很容易,就滋生出更加濃烈的恨了。
然而愛也好,恨也好,對她這樣一個將死的人來說,都是無望的。
此刻,她冷漠地看著城下正在逐漸被修葺好的繁華,這又將是另一個城邦,另一個時代,另一番的故事。
然而,已經與她尹封城,沒有半點關係了。
尹封城爬到欄杆上,最後吸了一口深秋涼得有些刺骨的風,縱身跳了下去。
平淡表情,沒有猶豫,就想在做一件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情一樣。什麼愛恨,什麼情仇,統統都給下輩子吧。
然而就在她跳出去之時,一隻大手抓住了她,憑觸感也能知道,那是南宮火麟的手。
仰頭望去,只見南宮火麟整個身子已經探出欄杆外頭,只憑一隻手抓著欄杆邊沿,他失去靈力根本支撐不了多久,兩個人都在風中搖搖欲墜。
尹封城用眼神示意他放手,她不想兩個人都掉下去。兩人眼神對到的一瞬間,她渾身像觸電一樣幾乎顫抖起來,她愛眼前這個男人,而這個男人的眼眸裡,也分明閃著疼惜和愛護的光,為何他要幾次三番裝作冷漠,對自己毫不憐惜,連主動的示好也冷冷拒絕?
愛就是愛,恨就是恨,尹封城眼裡沒有第三種感情,父親是仇人也好,家族恩怨難消也罷,沒有什麼可以成為在愛恨面前彆彆扭扭,欲罷還迎的藉口,行為可以被禁錮,心,卻要極盡愛恨。
看著南宮火麟的眼睛,尹封城突然有些捨不得,她眷念眼前那雙眼睛,那樣緊張又深情的眼睛,擔心自己,害怕失去自己的眼睛,她還是頭一次看到。
對這個世界的眷戀和對自身遭遇的巨大哀切混合在一起,她整個人懸在秋風之中瑟瑟發抖。
手就要掉開來的一瞬間,年糕突然幻化,不是變作常見的“鴨子”,而是一把就變成了雪天鵝,它展開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