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顛簸歸家,馬車是木頭輪子,路又不好,毫無減震之能,陸蕪菱和繁絲又受了番罪,好在家中安妥,陸蕪菱此前定的規矩甚細,雖然主家不在,也算是井井有條,再有端木嬤嬤腿傷也基本好了,可以開始管些事了,之前她傷勢略好時被兒子接回家修養,走前羅暮雪又將她接了回來,這些日子便由她管著。
只是端木嬤嬤雖然好了,對陸蕪菱卻沒了好臉色。接他們進門時,只對著羅暮雪噓寒問暖,卻對陸蕪菱不冷不淡。
陸蕪菱對端木嬤嬤還是頗有好感的,見她如此自然愕然。
當晚羅暮雪要去當值,陸蕪菱用過暮食,便直截了當去尋端木嬤嬤,揖道:“向來得嬤嬤照應,心下感念,不知嬤嬤因何惱我?煩請明示。”
有些事情,不需要暗自多猜測,但凡可以,光明正大行事最顯得自身磊落,也最給人好感。
端木嬤嬤扭著肥胖的腰身,有些彆扭,又有些冷臉氣哼哼道:“菱姑娘本是貴人,老奴只是下人,本不敢高攀姑娘,更不敢得一個感念,只是有些事情興許姑娘年輕,老奴就厚著臉皮說說……”
“錦鯉那孩子是鄉下來的,我看她這些時候甚好,也沒犯什麼大錯,姑娘為何把她貶去後院粗使?有人嚼舌頭說姑娘容不得她,但我看姑娘不是這等人……何況錦鯉長得粗黑,大人斷然瞧不上的,姑娘有什麼好容不得的?莫不是嫌她伺候不經心?若是為了她照顧我老婆子時候的兩樁事,我老婆子舍了老臉,跟姑娘求個人情……”
陸蕪菱被她說得一愣。
繼而面色便微微沉了下來。
別人懷疑是錦鯉想攀附大人,陸蕪菱拈酸吃醋把她打發了,可是端木嬤嬤是不信的。
她知道陸蕪菱對大人還不曾有意,寧死不從。
所以她一分析,就覺得是那兩件小事叫陸蕪菱記恨了。
一個是錦鯉以照顧端木嬤嬤為由,任憑荷花安插人去揉搓了養傷的陸蕪菱數日;還有一個,是陸蕪菱要整頓家務時,她以照顧端木嬤嬤為由遲到,讓陸蕪菱進退兩難。
要說,這兩件事確實是做得不地道,但卻也不算大事,陸蕪菱把她貶去後院,卻是狠了些,再者陸蕪菱看上去文雅嫻靜,又因遭遇惹人憐惜,但手段卻不軟,從她眼睛也不眨一下就把荷花賣出去便可看出。
端木嬤嬤覺得自己把她當成柔弱小花有些瞎眼了,心中不免憤憤。
畢竟前頭十幾年是做主子的,大宅子裡出來,誰手裡沒點手段?誰又清清白白?誰會把奴婢當人看?
要是陸蕪菱現在還是主子,她這些作為,自然算不得心狠,可惜她不是了,在端木嬤嬤看來,自然就有些不爽。
若端木嬤嬤是個謹慎點的人,或者也不會給陸蕪菱臉色看,只是她一來雖曾為奴,卻外聘了正頭人家,一輩子雖不富貴,也算順當。二來,她也不是賣身給羅暮雪為奴,只是來幫忙,三來,她性子也爽直。這不快就顯出來了。
陸蕪菱被她一說卻是愕然。
那兩件事雖然陸蕪菱心中有數,知道錦鯉暗中使了點小壞,她本性疏闊,卻不曾放在心上。只是人和人的想法,真真是南轅北轍的。
然端木嬤嬤明知道自己被錦鯉使壞,現在卻能跑來對自己說這些,真真糊塗得令人發笑。
難怪在她手下,將羅府理得一團糟。
陸蕪菱本是因端木嬤嬤年長,也曾關照自己,是以頗為敬重她,只是她本來怎麼也是位尊貴清高的官宦千金,卻是受不得一個嬤嬤這樣的氣,又兼錦鯉的事情是無法同她分說的,陸蕪菱也不屑於分說,當下胸口堵了一口氣,只冷笑了兩聲,道:“嬤嬤太小看我了,錦鯉的事情我自有緣由,卻是不能告訴嬤嬤,多謝嬤嬤覺得我不是拈酸吃醋,倒沒把我同那一些小婦妓子般看待,只是我雖是閨閣女子,卻也非小肚雞腸,嬤嬤只看將來罷!”說罷拂袖而去。
一時又覺得意興闌珊。
只是她曾經錦衣玉食時尚且不得事事如意,尚且免不了種種煩擾,尚且知音少,尚且寂寞寥寥……如今這境地,又怎得自在如意呢?
這世上便是尊貴如帝王,尚且不得如意,尚且要不得不處理種種煩心之事,人活著,無非如此罷了。
更有那種種惡意惡人,如端木嬤嬤這般,本身並無惡意,只是糊塗了的良善之人,又怎忍不得呢?
她原本疾行如柳風的步子便慢慢慢下來,漸漸一步步走得輕緩自若起來。
回到房裡,繁絲卻又有些神色不對。
陸蕪菱斜她一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