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棕山說:“剛才我們去委員會打電話回家報了喪。”
女人沒說什麼,低頭幹她的活。
我們進了屋,憨娃還沒出去放羊,正守著他爹在炕桌旁吃我帶來的花生蘸。
“報了喪了?唉,閨女養活到這麼大,卻在山裡送了命。”老犟看來是聽到了我們在院子裡的話。
棕山坐到炕上,對老犟說:“剛才委員會的同志跟我們說起了你的腿。”
老犟低下頭去,沒有做聲。
棕山繼續說:“聽說一直沒湊夠截肢費,但我看這腿已經……”
一陣吸著鼻子抽泣的聲音響起來,竟是憨娃,出於一種天性,我走上前去撫了撫憨娃的頭,憨娃啞著嗓子說:“我爹疼了一年都忍住了,後來實在是疼的受不住了,再說肉都爛了,越爛越多,截肢的錢我們實在掏不起,我爹乾脆就……”
老犟看了憨娃一眼,但沒有阻止憨娃繼續說下去,憨娃抹了把眼淚,哭著說:“我爹用砍刀把腿砍了!”
我和棕山驚呆了,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世界上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即使編進書裡好像也無法讓人相信,我們看著老犟有些木訥的神情,看著他被子下空出來的,應該是小腿的那部分。
老犟終於說話了:“我本來是讓孩兒他娘操刀的,可到底是女人家,她下不去手,我就自己辦了,砍到骨頭的地方實在疼得受不住,就用鋸子鋸的!”他此時的樣子真像他的名字,老犟。
我簡直有些站不住,扶著棕山顫抖著坐下,人間慘劇,不知道該怎樣形容,只是一個慘字,真是慘。
話說回來,我們那時候大概是最黑暗的醫療時代,常常有關於醫療糾紛的傳聞,因為付不起住院押金,產婦難產醫生不管造成一屍兩命的案子多了去了,這幾年情況好多了。
言歸正傳,老犟說:“現在已經有三天了,不怎麼疼了,當初砍的不徹底,好多有病的爛肉還在腿上,但也沒有勁兒再去剔除了,再說這也是個精細活兒,可能只能醫生才能幹吧。”老犟撫摸著自己的殘腿:“說來也怪了,這幾天那傷口竟然好的差不多了,爛肉越來越少,差不多沒了,這是山神在保佑啊!”
棕山問:“發現我妹妹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了?”
老犟想了想:“說起來還要感激你妹子,我本來想著自己就這麼死了得了,可是看到你妹子那麼年輕的一個生命,就生生死在石頭下了,人一沒啥都沒了,我還牽掛著我的老婆孩子呢,所以把心一橫,就拿砍刀砍了病腿!”
我一時沒想明白,但我看棕山,他應該是明白的。
老犟說:“對了,那個紅書包是你妹子的,還有她的衣裳,我讓孩兒他娘收起來了,現在一塊交給你們。”
不一會兒,紅色旅行包,還有帶有血跡的紅色登山服都在我們面前了,老犟說:“開啟看看,孩子都留下啥東西了。”
我依言開啟了李婉婉的旅行包,裡面有幾件衣服,還有少量食品,最底部是一個錢包,我開啟錢包,首先看到了一張李婉婉的照片,宛若春花。我不忍看下去,就開啟裡面,發現錢包裡有大約六百多元的現金,這在當時那個年代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錢。接下來我開啟了她的血衣,除了衣服和鞋襪,居然還有那串項鍊,那串鑲著石頭的項鍊,紅淚,她竟一直帶在身上!
我終於問出了我最想問的:“這裡有不少的錢,還有這項鍊,至少能賣幾萬塊,用來做你的治療費綽綽有餘,你們為什麼沒有……”
“我男人不讓。”憨娃娘說。
“這閨女和我們非親非故,摔死到我家門口已經夠慘了,我們給人家收屍那是應當應分的,哪能憑著這個就用人家的錢!那我們成了啥人了!不該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死人的錢死人的東西也是一樣!”
不知道何時,淚水湧滿了我的眼眶,這麼一個窮山溝,這麼一個破舊的小屋,裡面的這個男主人卻讓我們肅然起敬,甚至自慚形穢。
我聽見棕山說:“你腿上的腐肉真的在減少嗎?”
“是啊,說來也怪了,過一個晚上就輕些,再過個晚上再輕些,現在全好了,而且也不疼啦,怪事兒了!”老犟不明所以地說,他們一家三口再次唸叨了山神保佑。
我漸漸理清了思路,李婉婉在吃老犟病腿的腐肉,她在報恩,感謝這個山裡人家幫她收了屍,感謝他們在最需要錢的時候,面對她的遺物卻沒有一絲佔用的念頭!她每晚都在啃食這些令人作嘔的腐肉,只為報恩。
我們整理好了李婉婉的遺物,只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