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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方才的檢查步驟又重複了一遍,夫人配合得順從仔細。

“好了。”醫生再一次收起診具,囑咐了幾句飲食休息上的要緊事,請她不必擔憂。

女僕將醫生送出房間。

摸著一粒粒盤扣,念卿緩緩將衣裳穿上,細滑涼軟的旗袍料子從指間掠過,指尖上涼絲絲的觸感直抵心尖。髮髻被衣釦一帶,略有些鬆了,念卿走到妝臺前,將長髮放下梳理,重新綰起。鏡中的自己,唇色鮮豔,鬢髮烏黑,猶是一個女人如花盛綻、如月滿盈的年歲。

胸中又是一陣窒悶,嗆咳衝到唇間,念卿發了狠地將唇咬住,強令自己將咳嗽忍回……血色湧上來,臉頰耳後陡然升起異樣嫣紅,鼻尖額際密密佈上汗珠。

“夫人!”女僕進來見她這個樣子,慌忙上前拍撫她後背。她卻一伸手推開,別過臉去淡淡說了聲:“離我遠些。”女僕以為自己做錯什麼惹她不悅,惴惴低頭退到一旁,不敢出聲。

過了半晌,念卿似乎喘過氣來,低聲道:“去告訴督軍,說我有些困,想睡一會兒,就不下去了。”女僕應了,轉身走到門口,卻聽念卿又叫住,“等等!”她以手撫額,怔怔地出了會兒神,扶桌站起來,“算了。”說著理一理鬢髮,臉上神采似又回來幾分,徐步走出房間,一步步走下樓去。

底下督軍與兩位客人正在說著什麼,見她下來,一齊住了口。

“念卿,”督軍起身喚她名字,上前扶了她,“醫生說你風寒有些重,我看你就回去歇著,不用陪我們吃吃喝喝了。”他緊緊扶著她手臂,將她握得很緊,目光須臾不離她的臉,語聲卻是輕鬆的。

“我沒事。”念卿笑一笑,看向他身後的薛晉銘,帶幾分俏皮的笑意,“你帶來的這位醫生真是仔細,瞧個風寒也如臨大敵一般,倒教我心虛起來。”

薛晉銘看著她,目光如他唇角笑意一般柔和,“德國人做事向來這樣,你不要多心,沒有事的。”

李斯德與公使館的友人另有要事相約,當即告辭,督軍府的車送了他過去。

三個人的午宴從簡,上的都是家常菜,廚子的手藝卻是極好。

霍薛二人也不再議論政事,席間只說起北平舊事,坊間軼聞,兩人竟有許多共識。薛晉銘善談,言辭風趣幽默,連霍仲亨也一反往日威嚴,頻頻妙語,引念卿莞爾不已。

第三十記 暮雲低·曉風急(4)

席間談笑風生,賓主俱歡顏。

隔著一個桌子,念卿不經意抬眼,觸上對面薛晉銘的目光。他在看她,雖只一瞬,那目光卻驚電似的撞進她眼裡,熟悉得怕人。

是什麼時候見過他這樣的目光,什麼時候……念卿心底茫茫的,驀然浮起當年的一幕……那時他拘禁了她,贏得同她的賭約,在竹廊中與她舉杯相慶。她恨恨將一杯酒潑了他滿臉,他將桌上杯盞全都掃落在地,將她推倒在狼藉的桌臺,兇戾的吻落下,吻在她脖子上,彷彿要吸盡她的血才罷休。她不掙扎,冷冷地看著,沒有活氣的眼睛直看著他。於是他停下,也定定地看著她,就像現在,也就是這樣的目光……一般的悽楚,一般的惶惑。

薛晉銘同仲亨說著話,似乎並未覺察,笑談間不經意地看過來,驀地問她:“對了,霍大小姐的生辰快要到了吧?”

念卿微怔,“是。”

薛晉銘笑著嘆口氣,“霍小姐都快三歲了,我還無福得見。”

霍仲亨一笑,接過話道:“小毛孩子都差不多,只不過我這一個尤其頑劣罷了。”

“那必定是像你。”薛晉銘瞭然而笑。

“不單像,也是他給寵的。”念卿笑嗔,言及女兒,眼中有細細柔柔光彩,“你可曾見過誰家小孩枕一頭豹子睡覺?”

“豹子?”薛晉銘失驚,“活的豹子?”

“活的,這麼大一頭,叫墨墨!”念卿笑著張開雙臂,比了個大大的樣子,有幾分孩子氣的炫耀,“還沒有霖霖的時候,我們就養著了,從小狗那麼一丁點兒大,足足養到現在,連仲亨都拖不動呢!霖霖剛會走路的時候,墨墨就在一旁跟著。霖霖要睡覺,它便趴在身邊守著,有時霖霖愛拿它當枕頭,摟著它脖子睡。”

薛晉銘聽得瞠目無言,怔了半晌才喃喃問:“它不咬孩子嗎?”

“怎麼會,墨墨是姐姐呢,它比霖霖還要聽話。”念卿一臉驕傲,似乎覺得他的疑問十分好笑,說著扭頭望向霍仲亨,明眸閃閃,似尋求他認同一般。

薛晉銘看著眼前孩子氣的念卿,看著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