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以哲驀然回過神來,心中浮起不妙的預感,急急驅車趕至她們姐妹居住的屋子,果然又是人去樓空……問了鄰居,說是前日才搬走,與春深路七號是同一天。
梅杜莎連日不見雲漪登臺,經理親自出來解釋,只說雲小姐因病休養,暫時離開舞臺。
剩下最後一絲線索,便是念喬。
程以哲找到教會女校,卻得知另一個意外。
學校沒有一個叫沈念喬的學生,只有一個宋念喬,已在兩天前退了學。沒有人知道念喬的去向,連平日與她交好的女同學也一頭霧水。負責學生庶務的修女倒是提起,來給宋念喬辦退學手續的人是她姑母。程以哲追問那人外貌,修女說,是位穿戴體面的胖婦人,圓臉燙髮,帶外地口音。
“雲小姐安心,一切都按秦爺的囑咐辦好了。”陳太太眯了眼睛笑,故作軟諛的話裡夾了生硬的外地口音,聽在耳中,似吃了口夾生飯的感覺。
雲漪背朝門口,靜靜立在窗前,米色透明蕾絲窗紗在她身旁微微飄拂,夕陽穿過庭院,從她身後落地長窗照進來,給她婀娜身影蒙上金色光暈。厚窗簾的流蘇穗子有一下無一下掠過她絲緞裙襬,發出好聽的沙沙聲。
美輪美奐的庭院和新居,用秦爺的話說,住進一位阿拉伯公主也不會委屈。
雲漪無聲笑了笑,想起那閣樓中的小窗戶,和窗外連綿的灰瓦屋頂、不怕人的白鴿……念喬如今住進封閉的貴族女校,不知可會懷念她們的小小蝸居。
念卿騙她說,母親的遺產終於歸到她們名下,從此可以供念喬讀最好的學校。念喬初時不願意,放不下對母親的芥蒂,最終還是被念卿勸服。畢竟愛倫汀女校是她夢寐以求的地方,她亦夢想出人頭地,躋身真正淑女的行列,有朝一日也能睥睨左右——儘管念喬從不說出口,但念卿懂得,再隱忍卑微的少女,也總有一個瑰麗的夢想。
只有沈念卿是例外,沈念卿沒有夢想,沈念卿從來沒有時間做夢。
雲漪微微發笑。
“雲小姐?”陳太見她立在窗前恍惚出神,忍不住出聲喚她。
雲漪回頭,眼裡淡淡霧氣立時斂了,重又換上銳而媚的神氣,似伏在暗處的貓。
陳太不敢直視她這副眼光,勉強笑了笑,“時間差不多了,讓司機準備出發吧。”
雲漪只讓薛晉銘到梅杜莎接她,從新宅繞道往梅杜莎頗需一些時間。司機一路默不作聲,雲漪神思遊離,怔怔看著自己掌心的紋路出神……那天送念喬去學校,不知她從哪裡學來的把戲,嚷著要給念卿看手相。說了半天不著邊際的瘋話,卻忽然驚叫說,姐姐,你命運線上有一條好大的分叉,將來會遇到重要的人改變你一生呢。
棋逢對手(2)
雲漪望著自己掌心,澀然一笑——改變,經歷的改變還少麼。
不錯,就在今晚之後,或許很多事情都會改變,也或許只是她一人被改變。
市政大宴會廳前,寬闊曲折的車道上依次停滿政要名流們的座車,宴會廳中金壁輝煌,人影交錯,低緩音樂聲如水流淌。正是不早不晚的入場時分,來賓紛紛步入大門,向熟識友人招呼致意。穹頂上高掛的巨型水晶吊燈是當年神秘豪富特別從佛羅倫薩訂製了送給醇親王的禮物,被醇親王轉贈英國公使,至此懸掛於此,繁複枝盞共有三千條之多,只在舉行最盛大的慶典時才會全部亮起。為了迎接霍仲亨,三千盞明燈再次亮起,將寬敞的圓形大廳照得亮如白晝,光影裡的一切都似夢境般影影綽綽,奢靡得不真切。
華衣雲鬢的仕女們聚在一處低聲談笑,在這樣的場合個個顯得端莊貞淑,其間有許多金髮碧目的面孔,洋女們搖擺著裙裾,在各自男伴身邊向陌生人大方地含笑致意。英俊的侍者忙碌穿梭在大廳和門廳裡,個個打著筆挺的領結,端了銀托盤鞠躬微笑,向傲慢的賓客們奉上高腳酒杯。
這樣優雅莊重的場面,在薛晉銘挽著雲漪出現的時候被第一次打破。
許多人後來一直津津樂道,從未見過那樣漂亮的一對男女。
沒有人能將簡單而考究的黑色夜禮服裝得比他更好看,這樣的衣著需要天生的貴氣來襯,以雍容撐起倜儻,既灑脫又不顯浮華,方是世家風範——只是,當他身邊站著的人是雲漪,這份丰神如玉卻顯得薄弱,似乎被那咄咄的豔光逼壓下去。
時下仕女風行齊肩的短短曲發,她卻將濃密黑髮全部盤起,耳邊墜下兩粒搖曳的嵌枝翡翠,銀色旗袍裁剪曼妙,裙襬繡一叢孔雀羽。濃郁的綠,映著雪色肌膚、皎皎銀芒,彷彿從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