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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李之謹聽她自己說起也已經有兩三天了,每次說起,就像被截住了話頭,再也進行不下去了。
倒是洛遙轉頭看著他,眼神異常的明亮,清清透透的帶著不解:“我真的很謝謝你們。出事到現在,沒有一個人責怪我。可是你們不怪我,不代表我自己已經原諒了自己。”她下意識的把十指放在陽光下,蒼白的透明,淡淡的血色,輕輕的搖頭笑了笑,“我自己都很難相信,那個瓷杯是我打碎的。如果被……知道,我……”
聲音越來越輕,李之謹也聽不見她說起了誰的名字,寬慰的話已經說過了很多,也不知道她聽進去沒有,只能攏了攏她的肩膀,默然無語。
或許以後再來到這座全國聞名的博物館,就要像學生時代那樣,早早的起來,趕在開館前就排隊,在酷暑或是嚴寒中等得焦躁不堪。光線從屋頂半透明的穹幕上漏下來,又因為燈光的掩映,大廳顯得明亮而柔和。
所謂的剛不可久,柔不可守,千年前就奠下這樣了的調子,是以中華民族歷經劫難,至今尚存。據說設計的時候,正是出於中華文化溫和厚重的考慮,不論雨雪豔陽,整個大廳的光線都極為恆定,不會太過黯淡,亦不會太過耀眼。這種柔美正貼適人心,只是此刻洛遙沒有像往常那樣靜靜的立一會兒,拐了個彎,徑直去了院長辦公室。
包裡一封辭職報告,寫得很簡單,只是說了個人原因。當她鼓起勇氣把它拿出來的時候,範館長的目光透過鼻子上架著的眼鏡,疑惑的望著她:“我還沒讓你交檢討書呢。”
洛遙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僵硬著搖頭:“這不是檢討書。”
老先生看完,把信放下了,站起來,引她到沙發上坐下:“怎麼?心裡還是有些情緒麼?”
她想他是誤會了,可是卻拙於解釋,看著老人斑白的頭髮,只能沉默。
範館長指間還夾著那封信,興趣似乎不在和她討論辭職這件事上,只是問她:“你還記不記得為什麼要選這樣一個工作?”
關於為什麼的問題最難回答。
畢業前,她打定了主意要離開文島市的。這座城市,於她而言,已是一座空島,冷漠而荒蕪。可最後,自己因為這個工作,還是選擇留了下來。
是啊,為了什麼才會留下來呢?
回憶有些久遠,可梳理起來卻並不困難。
學院開了兩門課,陶瓷鑑賞和玉器鑑賞,上課地點都是在博物館,學生都要趕很早的一班車去那裡,可是沒人抱怨,誰會不識好歹的抱怨呢?這麼難得的機會,講課的專家們無一不身經百戰,參加過很多次大型文物現場的發掘工作,於是儘管是選修課,卻人人熱情如火,從不點名,可到課率極高。印象最深的是,當初範先生講起的、某次關於是否要開掘千古帝陵——秦始皇陵的討論上,他說:“我們要沉穩再沉穩,或許發掘可以滿足一些淺薄的好奇心,可說到底,那都是急功近利。祖宗留下的東西就這麼多……唉……”說著放了一段紀錄片,螢幕上有新出土的絲綢,彷彿新織,爍爍的色澤豔麗。然而出土後的幾秒之內,因為氧化,顏色以驚人的速度的褪去,最後一點點的剝蝕成灰黑的顏色,彷彿被烈焰灼燒過後的灰燼。
老人的嘆息落到每個人心底,於是直到此刻,記憶依然鮮活如新。
還是那一次,自己已經是志願者,恰好有一次佛教石窟壁畫的專題展覽,她在一幅千佛壁畫前站了很久,幾乎忘了自己的工作。
老館長悄悄走到她身後,低聲說:“這是贗品。”
她大驚,回頭看了如同頑童一般的老人,忍不住駁斥:“黑色的氧化痕跡,還有用藥水剝蝕下來的印記,怎麼可能是假的?”
後來才知道,原來很多陳列的東西,真的是贗品,真品靜靜的藏在某個地方,暗不見光。大約是後人出於赤誠,不願驚醒那些猶在沉睡中的古物。
完整的存在腦海裡的美好記憶,全和博物館、冷冰冰的文物有關。只有在這個地方,還有些許的溫暖,可以告訴自己,即便自己的力量多麼微不足道,也總還能做些什麼,不至於彷徨和茫然。
可是現在,最後一絲溫暖也被自己親手打破了,洛遙不會像三年前那樣去怪別人。事實上,她找不到任何人來責怪。她會失手,她忘記了操作規範,只是因為自己心底住了一頭巨大的怪獸,它時而透明,時而隱形,可是隻要從陰影中露出猙獰面貌的時候,自己無論如何也躲不開。
這本來是唯一可以讓自己正常的地方,她放棄,也只是因為迫不得已。接下去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