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困了?時侯還早,外頭正是涼爽,你怕是還沒真正見著草原的夜,走吧。”
雅予一臉歉意地笑笑,還是搖頭。
“我這可是千里迢迢專為你弄來的東西,不去,可當真駁了我的心意了。”
看那欽一臉正色,雅予心裡不免納罕,自與他相逢,他許是因著曾經淵源,從不與她為難,多少差池也總是順著,今日……為何這般不同?轉念又想,寄人籬下,多虧他照顧,如此好意而來,自己如何能這般駁他,方點點頭。
“走吧。”那欽展了笑顏,轉身為她挑起帳簾。
雅予回頭看了一眼矮几上鋪開的白紙,輕輕咬了咬唇,抬步走了出去。
……
兩人一前一後剛出了女眷營,就有僕從牽了馬迎上來。雅予本想著是要就近走去那欽帳裡,沒想到還要出營。可看著眼前馬鞍齊備的小馬,明白這是他早就預備下,此刻再說不去已然不妥,便沒再推脫,隨他上了馬。
草原的夜美,夏夜尤其美。天空如洗,墨玉一般,漫天的星如燦燦晶瑩的珍珠,鋪撒開去,那麼低,那麼近,彷彿伸手即觸,又彷彿隨時要掉落在厚厚的草甸上。風涼爽,花草清香,舉目望去夜深之處,不見漆黑暗影但覺耳目清靜、心曠神怡。
一路出了大營,兩人無話。
那欽看得出,雅予無心賞什麼夜景,甚而,那心根本不知在何處。目光平靜,面上清清淡淡,只那神思仿若魂魄出竅一般飄渺。她這病苦熬在心裡,一日不吐給親近之人,一日便好不了。一旁看著,那欽更暗下速速了定的決心。
左翼大營地處草原與丘陵混雜之地,一路緩緩起伏。兩人不言不語,各懷心事,就這麼相伴悠悠前行,不知覺已是走出好遠。
來在林子外一處小丘旁,那欽喝了馬,將雅予接下。雅予正是納悶這夜靜之處哪來什麼稀罕之物,那欽抬手一指,這才見那小丘凹處果然擺陳了什麼。走近去,竟是一張木雕的琴桌,桌上靜靜地躺著一把七絃琴,玉飾清雅,星光下發著淡淡柔光。雅予怔怔地看著這隔世之物……
“怎樣?稀罕吧?”
雅予輕輕點點頭,這才明白他為何要大夜裡約她走這麼遠。
“會彈麼?聽說中原女子大都會撫琴,你可不會是個例外。”說著,那欽點點琴桌,“來,我這裡只有琴沒有譜,看看你可曾還記得。”
雅予看看琴,又抬頭看看那欽,有些猶豫。畢竟在他相助之下,至今還無人知曉她是中原來客,為這一時暢快傳去給人聽,恐生不好。
“放心,咱們走遠了,琴聲傳不回去。”總是能猜透她不語的話,那欽輕聲作保,見她還是不動,笑了,“怎的?只怕琴音傳心音?”
雅予聞言有些尷尬,又想了想,這才坐下身來。
“奏一曲什麼?中原的曲子我還真是知道的不多,可容得我……”那欽尚在微笑著想與她多釋去些拘謹,卻不想那弦上已是流出了樂聲。
十指撥動琴絃,撥動歲月逆轉……
一排排琴譜倒塌,一輛輛南下的車馬;江南水,江南月,枯藤老樹,陰雨人家。一夜北風狂奏,對酒當歌,刀光火影,殺生震天;衣襟碎,馬蹄紛亂,冰雪刺骨,狼聲陰厲;月下靜,高山流水,千軍萬馬,血與淚翻覆,汗與肉糾纏……
那欽立在一旁,初時心悅,閉目而賞,隨著琴音高亢,尖利,一股異樣之感直直湧上,待到睜開眼睛看著撫琴之人,只覺心驚不已!她這究竟是不記得譜還是樂從心聲?這琴如此暴戾,如此雜亂,若非她端端正正坐在眼前,他定是要為這癲狂之音拔刀相向。
越撥越狠,樂如潮水洶湧,人彷彿撕亂在琴絃之上,星光下,原野上,騰空翻舞……
林子裡背影處,一個高大的身型負手而立,聽著琴聲,眉頭越蹙越緊……
“嘣!”弦崩飛起,樂聲戛然而止!
“雅予!”
眼見人往後仰,那欽一把扶住。十指發熱,臉色蒼白,散了骨架一般。
“雅予,你,你這是怎樣?”
她輕喘著,一額虛汗,目光滯滯,雙手合十枕在肩旁,那麼疲憊……
那欽心疼不已,趕緊點頭,攙扶起她,不管什麼話,今夜是萬萬不能說了。
一路走回來,雅予已是緩過許多。那欽卻再不敢將韁繩假手給她,亦步亦趨回到營中。
來到女眷營外,雅予再不肯他送進帳去。那欽是通音律之人,她如此心亂,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剛才的失態。俯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