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後,晏說想去散散步,問我願不願陪她,我應允下來,和她一道沿著宅中的廡廊慢慢地走。
晏將雙手託在腹部下,裙裳搖擺,現出渾圓的輪廓。
“再過幾日就滿六個月了。”她撫著肚子,淡笑道。
我點點頭,想起以前小姑生孩子的時候,竭力地喊叫,我和爸媽一起等在外面,聲音傳出產房,驚得一身冷汗。好奇地問晏:“生產可是很疼?”
晏笑笑,道:“不怎麼疼,諶和惠皆是順產,沒多久就出來了。”她想想,說:“我出嫁前也這麼問過母親,她也說生產其實不難,我和彀父很順利便生下了。不過,”晏看向我,說:“我卻知道,她生你時是難產。”
我訕訕地笑,這事我是再清楚不過的。
晏繼續道:“那時,母親在室中,腹痛了整整一日還未生出,人人憂心忡忡,君父守在母親房外,寸步不離,杞國所有的巫女神漢都聚了來,在庭中唱祝不停。我和彀父陪著君父,聽見母親一聲聲喊叫,撕心裂肺,當真害怕極了。”說著,她輕輕一嘆,道:“所幸凌晨時你終於出世,母嬰平安。我事後聽宮人們議論,當時醫師曾對君父進言,說母親大齡難產,若過不得當夜,怕就該準備後事了。”
我怔住。
以前曾經問過母親自己出世時的事,她卻總是笑笑,只說生我不容易,再不多言。我其實也知道當時生我很困難,因為當時的記憶還在,自己恢復了意識,掙扎幾下就出來了,卻沒想到母親之前已經整整痛苦了一天一夜。
我低頭望著自己的身體,陽光越過屋簷,斜斜地照下,手背的面板微微泛著柔和的光澤,近十五年過去了,它已經生長得如此美好。我不禁迷惑,如果那時沒有這個靈魂,它將會如何?母親又會如何?
是我成全了它,還是它成全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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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段之後,晏說乏了,我於是陪她走回房裡。
惠正在室中,看到晏,飛奔著過來,卻被一旁的侍姆急急攔住,不讓她撞到晏的肚子。晏笑眯眯地牽起她的小手,坐到榻上。
不一會,幾個家臣求見,說有家務要報。晏吩咐侍姆帶惠到庭中玩耍,自己到堂上去見他們。過了許久,晏才回到房中,一臉疲憊,侍婢攙她坐下,倚在几上,又給她揉肩按腿。
晏讓侍婢們退下,看向我,露出淡淡地苦笑:“家事沒完沒了,有時真是累煞人。”
我微笑,道:“阿姊若覺吃不消,何不分些出來,交給……”我想說姌,覺得她一定不會樂意,於是改口道:“侍姆?”
晏搖搖頭,道:“姮有所不知,我早已將家務中細小繁瑣的讓侍姆分擔了去,不然,我一人拖著這身體是萬萬做不來的。”
說著,她忽而意味深長地一笑,對我說:“姮可要有個準備,晉侯夫人要應付的可是多了去的。”
我驚詫地抬頭。
晏笑道:“姮不必遮掩,母親曾在信中提過你二人之事,還說晉侯去年曾向君父問聘,姮早晚要嫁做晉侯夫人。”
心中似有一塊創痛被擊中,原本稍稍沖淡了的陰霾再度籠罩。
我不語。沉默了一會,輕輕地說:“阿姊,姮與晉侯,已無婚事。”
晏的笑容從在臉上淡去,詫異地問我:“怎麼?”
如何說才好?我望著晏的眼睛,微微扯起唇角,道:“姮對晉侯說,不嫁他了。”
逢雨
晏不解:“卻是為何?”
我並不回答,反問她:“不知母親在信中如何提及姮與晉候之事?”
晏想了想,道:“母親信中說,你戀慕晉侯,同他立下婚誓,去年秋祭之時,晉侯已向君父問聘,只是未正式納采問名,不曾告知於你。姮,此事既已遂你心願,卻又推去;究竟何故?”
我輕嘆,道:“阿姊,母親信中所言不虛,姮心中確是深戀晉侯,正是因此,”我抬眼,望著她道:“姮容不得他再有別的女人。”
晏滿面驚異。
我料到她會有如此反應,扯起一絲苦笑,繼續說:“阿姊,姮不過是個自私之人,心中所愛,斷不肯分與別人。阿姊知道,將來姮嫁與晉候,必有眾女陪媵,彼時,姮做不得那賢淑不妒的夫人,愛而生嫉,嫉而生恨,當初嫁他的心意又當何去何從?”
晏目光灼灼地看著我,過了會,她開口,語氣微沉:“所以,姮便不嫁晉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