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傻話,你遲早會習慣的。記住,現在的你是一塊在冰雪消融後散發光華的美玉,而不是雨後虹霓那轉瞬即逝的影子。”
鬱霓影悽然一笑:“可我不會習慣的。爹,在魘城時,孃親的故友秦夫人曾對我說過:‘人生千百事,回首皆是夢,終逃不過埋骨蔓草黃沙中’。您若肯收手放棄現在的一切,換個身份同我回到您曾住過的煙蘿絲雨城,即便是蓬窗茅戶,即使是粗茶淡飯,也好過島上這片名利喧囂、陰謀爭鬥的人間火宅。”
東溟教主腦海中浮現著一幕父女團欒,田園煮茶種花的情景,但失去了權力的制衡,還能復歸寧靜嗎?
他嘆道:“為父何曾不這樣想過?但如今已騎虎難下,身不由己。”
此時此刻,鬱霓影深深感到父親的心性已改變——他早就習慣,或者說,是甘願沉溺於權勢的慾海,不斷籠絡人心、權宜進退、執掌一方,想勸他抽身離開現狀,根本就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奢望。
過了數日,鬱霓影來到瑕瓋居,隔著書房外的屏門,她隱約聽到裡面有人向教主彙報,說他根據風部堂主提供的訊息派人赴湘西某地查過,發現村落有幾處房屋已化成灰燼,其中有一處焦地前殘留的石柱上刻著“藥香居”的字跡。
鬱霓影在外聞言焦急不已,她等眾人離開後,朝教主提出要回藥香居一趟,但東溟教主不允許,說他只能答應派人持一封鬱霓影的親筆書信留守藥香居,並說還有半個月就是一年一度的海神祭盛會,她必須親自參加表演,就算想重回故地,也需等到海神祭結束之後。在鬱霓影離開瑕瓋居前,父親又送她一張特殊的琴譜,道:“這裡面的譜子,可以助你剋制某個潛在的敵人。”
山邊簌簌晚風起,一鉤淡月天如水。
子靈山湖畔的一處柳樹下,幾縷檀煙嫋嫋。
鬱霓影正披著羅衫對月焚香祈福。她跪地合什,溫言道:“月神在上,柳師兄失去音訊,我卻龜縮至此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對您祈禱他能化險為夷,平安歸來。”
她恭恭敬敬朝明月伏地拜了九下,闔目合什道:“佛家曾說‘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而你半生孤苦,卻總是替何家人負累,既然禍端是因我而起,就讓我本人來承受,莫再禍及於你……等海神祭一結束,那個人就沒有理由阻止我回藥香居”
鬱霓影將肩後的長髮捋下一小把夾在指間,拿出匕首齊刷刷切斷,對月道:“如違此言,有如此發!”她揮手一拋,青絲隨風散入盈盈湖水間。
語畢起身,但聞柳葉沙沙作響,她不由地打了個寒噤,隨即裹緊衣衫提起紗燈離去。當她彎腰走過柳樹林時,在前方等待的丫鬟杜若將斗篷替她罩上,二人一同款款而歸。
途經一處小山丘時,鬱霓影聽見不遠處的霧靄林間傳來一曲嫋嫋簫音,感到新奇,杜若解釋道:“那裡是袁芯竹姑娘的芳冢,定是有人在吹簫懷念她。”
鬱霓影想起那個沅陵船上初遇的女子,道:“不知吹簫人是誰。”杜若想了想:“若不是少教主,那便是言公子了。他們三人是師兄妹,又是青梅竹馬,感情比其他同門要深。”
鬱霓影輕聲道:“聽你這麼說,他倆都欽慕袁姑娘。那袁姑娘本人呢?”杜若搖搖頭,壓低聲音道:“奴婢不清楚,不過袁姑娘在少主面前比較活潑調皮,在言公子面前要收斂文靜一些。”
鬱霓影唇角微彎,瞭然於心,正色道:“我初來島上,尚不知袁姑娘如何遭遇不幸,妹子你同我說說。”
杜若吶吶道:“似乎是在離開希望魘城的歸途中,在湖北被本門的敵人暗襲致死的。具體情形,婢子實在不知道。”
鬱霓影喟然一嘆:“只可惜佳人香消玉殞,島上少了一位女醫者。”
林中的孤獨墳丘前,吹簫男子黯然神傷,對石碑晃了晃手中的竹簫,喃喃道:“小竹子,記得嗎,這是你送給我的禮物,我很喜歡它。而它,會承載你我之間所有刻骨銘心的回憶。”
“如今我一下子成了閒散公子,反而多了不少看你陪你的機會,你園子裡的尋夢草我也在悉心照看,你滿意否?”
【注】倛 qī古代術士驅鬼時所戴的面具,亦稱“倛頭”。
☆、雪濺雷翻潮水來(上)
(五十一)雪濺雷翻潮水來
西疆,煙蘿絲雨城。
這天戌時,樂婷在天台用錦瑟為祖姑秦老夫人、馮家表舅夫婦及二位表姊妹等人彈奏了一曲《湖光秋月》後,隨著提燈婢女趕回自己的住處綠蘿軒。在回綠蘿軒的岔路上,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