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你家被砸成那樣,連你也被抓了五個青印子,你回去,萬一碰上他們怎麼辦?”林森柏每提起這事兒,總是咬牙切齒,像要吃人,可林森柏不知道,留在端竹脖子上被她看見的五個青印子,算得上那當天端竹身上最輕的傷。
端竹沒有告訴林森柏去年夏天裡,她經歷了什麼,她對林森柏和咪寶隱瞞了幾乎所有關於那天的事情,因為她不願讓善良的人們為她擔心。
她還記得,那天中午,天氣還是晴好的。她吃完午飯,正逼著眼睛在背書,大敞著通風的房門卻突然咣一聲和上了。她睜開眼,只見堂屋裡站著三個陌生人。
“請問你們是…”她話沒說完,一個瘦高個子已經衝到她面前,揪著她的衣領,將她拉站起來,將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到她脖子上,要求她不許喊叫,否則就要對她不客氣。她以為自己碰到打劫的了,鎮定地指了指自家四周,告訴瘦高個子她家是這一片最窮的,家徒四壁,最值錢的就是一張大床,並請瘦高個子高抬貴手,放過她。
瘦高個子冷笑一聲,他身後的矮胖男人走上前來對端竹道:“端竹,幾年不見,你連爸爸,”他指著他自己,接著又指向瘦高個子,“和舅舅了?”端竹覺得矮胖男人有些面善,他一說自己是“爸爸”,端竹立刻想起了童年記憶裡,“爸爸”的臉。
“爸爸”道明來意,說只要端竹交出房產證,他願意把錢分給她一部分,至於多少,要看地產商肯給多少。端竹哼地別過臉去,冷冷吐了兩個字,休想。
傳說是端竹“舅舅”的人,一把掐住她脖子,將她推到牆上,左手捂住她的嘴,右腿膝蓋猛力在她肋側磕了兩記。端竹中午喝的是粥,反嘔出來的,只有粥水。緊接著,端竹在淚光中看見一個尖嘴猴腮的女人在“爸爸”胳膊上擰了一下,讓他上去幫忙。“爸爸”擺手道:“天熱,一動一身汗。”女人罵“爸爸”沒用,自己衝到“舅舅”身後,推開“舅舅”,讓他按住端竹肩頭,脫下當時市井婦女中流行的平底木屐,邊用堅實的鞋底用力抽打端竹的大腿和腹部,邊陰陽怪氣地低聲威脅端竹若不交出房產證,她便讓個相熟的龜公過來給端竹“開苞”。
端竹用力忍住痛吟,咬著牙根死撐著不開口,女人打得滿頭大汗,終於累得受不了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哼,就這點兒小破地方,你還能藏得出花兒來?閉上嘴!坐床上去!你敢吭一聲招來人,別說是你,來幾個,老子捅幾個!”“舅舅”胳膊上刺著花花綠綠的紋身,兩刃的彈簧匕首抵著端竹後腰,逼她坐回床上。端竹按他說的坐好,從枕頭邊摸出奶奶的骨灰缸,忍著痛將它摟在懷裡。
“舅舅”是奶奶的兒子,他只是窮瘋了,卻沒喪心病狂到連刻著自己親孃名字的骨灰缸也搶過來砸掉,畢竟砸毀死者的骨灰容器,是要受冤魂糾纏的。
鄰居們聽見端竹家砸門撬櫃的動靜聞聲趕來時,肇事的三人已經沒有了之前偷偷摸摸的沉著,他們開始大聲叫罵著發洩胸中淤積的憤恨,就像三隻被困在窄小牢籠中相互緊挨著轉不開身的野狗,只能靠嗷嗷叫喚來重塑威嚴。鄰居中有不明情況的,站在門口放大了膽子問端竹發生了什麼事。端竹擔心“舅舅”褲兜裡的匕首會揮向好心的鄰居,只好笑著搖了搖頭,說他們是她的親戚,在找東西而已,沒事的。這時的端竹,甚至想到了正沉湎於溫柔鄉中無法自拔的林森柏。
奶奶,你要保佑林小姐,讓她今天別回來…端竹低頭,對著骨灰缸祈禱。
可是在天國的奶奶,還是那個口重耳背的奶奶,端竹的聲音太小,她聽不見,夜裡,林森柏還是回來了。
端竹一見到林森柏,心裡不由咯噔一下,像是停跳了半拍。當林森柏走到她身邊問她情況時,她什麼也不敢說,她生怕自己一說話就會連累林森柏受苦。只是後來的情況,扭轉得實在太快,太猛,太出乎她意料,不到五分鐘的時間裡,她看清了下午時令自己膽顫心驚的三個人,其實都是些欺軟怕硬的東西。
離開老宅進了新的屋子,咪寶怕她不適應,將她的每一個生活細節都放在心上,甚至問用不用幫她洗澡。她怕自己身上的傷痕被看見,婉言謝絕。可當她站在浴室裡寬大的落地鏡前,脫掉沾了雨的衣服,看見鏡子裡那個滿身瘀傷的人,她還是被嚇得哭了出來。好在是浴缸放水的聲音很響,換氣扇的馬力很足,她的哭聲才沒被坐在房間裡等她的咪寶發覺。
……
時間已經過去一年,那一夜的噩夢還會重複,但端竹不再害怕了。她要回去收拾她的屋子,掃掉地上的碎玻璃渣,擦淨肯定已經佈滿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