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不可與人鬥富的年代。
富豪不一定都開好車。這點,首都燕莎商場側門前停的一溜桑塔納可以作證,中南海警衛連的桑塔納車班可以作證,郝君裔這號熱愛桑塔納的太子黨也可以作證。
郝君裔出身官家,卻和端竹一樣,從小對物質金錢缺乏概念。
郝家客廳裡的貴重禮物經年層出不窮。郝君裔還小的時候,郝連事偶爾看見一些適合他家那隻大猴子用的東西,便讓人送她屋裡去。每有此時,郝君裔肯定是臉一黑,調子一沉,當著弟弟妹妹的面,義正詞嚴地站出來反對父親擅自侵佔她臥室空間。她說她房間裡有床有書桌有櫃子就夠了,音響電視錄影機什麼的放著只會影響她學習,順便還影響她休息云云,心情一片大好之時,她甚至會上數開創文景之治的漢文帝,下訴開創社會主義新中國的毛主席,儉樸創世的典故歷歷鋪展,好奢亡國的案例宗宗擺出,聽得郝連事抱赧退卻,至少在三天之內廉潔奉公,愛民如子。
久而久之,郝連事終於想通他這個大女兒根本是八百年才能出一個,天生無慾無求的基督教會修道士,今後再有什麼好東西到手,也只是試探地問一下郝君裔要不要,在遭受郝君裔的斜眼迎擊後,立刻調轉槍頭向郝君承郝君襲,半命令半懇求地說服他們收下那些高價“廢品”——那年頭,奢侈品可不像現在這麼好賣,大多數人家裡還處在攢錢買彩電的階段。
然而,有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博古通今的姐姐帶了個好頭,弟弟妹妹們自然也不買父親的單,硬是一個比一個生活作風儉樸,就在改革開放大潮洶湧來襲,公檢法機關開始把謹防資本主義復辟危機的鷹樣目光轉移到自家人身上,眾多官爸爸都忙於規勸孩子裝也要裝出個清貧樣兒來的時候,郝爸爸還在一門心思地妄圖讓自家那三隻猴子稍微活得像點兒城裡人的樣子,別老穿著帶破洞的褲子襪子帽子丟他的薄皮老臉。畢竟誰都知道,一個省部級幹部的家裡,再窮也不至於窮得讓幾個半大孩子穿那些丐幫九袋長老工作服一樣的東西。
“郝君裔,你高中就開桑塔納,現在還開桑塔納,萬一哪天桑塔納停產了,你可怎麼辦啊?”咪寶站在那輛灰濛濛的黑色桑塔納2000跟前,左看右看橫看豎看都是郝君裔的風格。車裡除了標配內飾和前排兩個瞪著大眼睛的趴趴熊頸枕再沒有多餘的東西。桑塔納2000明明有AT系列,可郝君裔偏偏還是買了MT系列,真是開車不嫌累,手腳怕不忙。
“它要停產的話,我也學林董,買QQ,不過我天天開,恐怕不能買底配,得買個頂配的。”郝君裔笑得平淡,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是想買車想瘋了,連個夏天開啟空調連個十二度坡道都怕不上去的QQ都能讓她笑出一份恨不相逢未嫁時的悔恨感來。
端竹已經先行鑽進去熱車了,林森柏圍著桑塔納轉悠兩圈,好奇地拍了拍車身鋼板,抬頭問向郝君裔:“郝董,這車鋼板好薄,帶ABS和SRS嗎?要是側撞的話,很危險的。”
郝君裔用掌心揉著尖下巴,硬是把一張端正妍麗線條分明的臉弄得七扭八歪,“帶的,但那兩盞提示燈從來沒正常過,輪換著亮,有時還一起亮,怎麼修都修不好。唉,這車能有什麼安全效能可言,前臉被殘摩撞一下就癟進去三英寸,只能靠自己小心……”她漸漸停下手頭明顯心不在焉的動作,若有所思地望向駕駛室裡正抓緊時間翻看投訴信的端竹,突然嚴肅而虛心地向林森柏討教:“林董,有沒有什麼安全效能好些的低檔車?”
林森柏一被郝君裔那雙特別具有威懾力的眼睛盯著就覺得毛骨悚然,壓力很大,為免洩露膽怯,她只好為難地仰臉向天,“安全性好的,都不會是低檔車,日本車則是不管多貴鋼板都照樣薄,嗯……德國車鋼板好,美國車緩衝好,瑞典車都好……”想著想著,林森柏覺得不大對勁兒,於是跨前兩步去到郝君裔跟前,強迫自己直面郝君裔那雙從容中透著陰戾的禿鷲眼,“喂喂喂,不要以為福布斯不能估你你就可著勁兒裝窮,你個人資產至少二十億,幹嘛光挑低檔車買?實在不行也得在賓士寶馬奧迪裡挑一輛啊,你一天到晚開爛車,讓我們這些業內人情何以堪啊?”
“林董,要麼,您撥冗送我一輛?我的錢都壓在生意上,兜裡……”郝君裔掏口袋,摸出一把皺巴巴的零錢,僅有的一張紅票子從垃圾堆裡孤零零地探出一角,羞怯地刺激著林森柏舊病初癒的脆弱神經,“就這麼點兒錢,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啊。”她摒起一臉陰森森的無辜,顫顫巍巍地將那堆個人資產小心翼翼地收進褲兜。
林森柏也知道郝君裔是看她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