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想著,她一步三搖地走進浴室,擰開星狀花灑,兩秒後,嗷地又跳進前夜放滿熱水,還沒來得及用,就被嘔吐感拉去關照馬桶,現在水已全涼的浴缸中。
身上的溫度噌一下竄起,她邊喃喃說著“原來三溫暖不是人人受得起的”邊在體溫由三十九度升為四十一度的過程中昏迷過去。
汪顧,就是這麼彪悍的人,彪悍到她哪天真就這樣死了,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偏偏某路神仙深深愛彪悍的人,甚至連自己的獨生女也賜給他們,叫一切相信它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
在她昏迷八十五分鐘後,有位閃耀著聖母光輝的女子,將她從浴缸中撈海帶一樣撈了出來,烤鰻魚一樣攤到床上,蒸饅頭一樣捂進被子裡,並從那標誌著汪顧又朝小資產階級目標邁進一步的伊萊克斯對開門冰箱中取出一瓶十六度的德國冰酒,先在她額頭鋪了會兒,回了回溫,看冷熱差不多,便摸起她床頭的開瓶器,將水木塞嘭一聲拉開,走到她的廚房裡,一眼從掛架上一堆價值不菲的紅酒杯中挑出那隻,唯一的,連汪顧自己都捨不得用的法國利多窄口鬱金香杯,倒了個滿杯,喝可樂似地牛飲一氣。
如果汪顧醒著,讓她冒著當殺人犯的危險把床頭燈丟出去砸那聖母都是有理論依據的推論。她無數次自稱拜金又小氣,絕對不是用來自我解嘲的,她是真的拜金又小氣。那瓶酒花了她兩百六,那杯子花了她一千六,那人居然理所當然地端著酒和酒杯從廚房晃出來,堂而皇之地把酒杯和酒瓶子就那麼杵在三天沒吸塵的地毯上,依一杯誒宰矮一義一一杯。不殺她行麼?你說,那種人還有活著的價值麼?
可惜,汪顧睡著,或者說正不省人事地昏迷著,唇齒扣得死緊,連聖母想往她嘴裡填塞一些藥片都做不到,更別提站起來丟檯燈殺人。
熱氣又湧起來,汪顧朦朧中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隻直撲豔陽的火鳳凰,含糊唸完“阿瞬”,正準備用自己的青銅聖衣和健美肌肉去迎接命中註定的滅亡時,有個聲音在她耳邊,哄小孩般輕輕道:“人間大炮…”
她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是隻瘦骨嶙峋正趴在炮口等著變炮灰的翼龍。
“李醫生,我這裡有個病人,高燒,”聖母將頭靠在她胸前聽了聽,牽起她的手,“肺部無螺音,心跳一百一,請您到…”
汪顧燒得昏沉,恍然聽別人說自己家的地址說得精溜,一時又夢到自己被兩個英俊男警草押著關進警局,罪名:相貌扭曲,破壞社會和諧。
後來,她便徹底暗無天日了,連夢也做不成。
差一點燒出肺炎的汪顧完全清醒時已是星期天中午。
八十多平方的大開間裡清淨得很,只有一臺老掉牙的555笨座鐘在滴答滴答響。
她睜開眼,意識到情況不對,立刻撇頭去看牆上的電子鐘。日期牌最後一項最後一格,是日,不是一,陡然跳快的心漸漸平復,還好還好,沒被又扣一天工資。汪顧剛想縮回被窩,不小心,瞄到地毯上的藍色酒瓶和放在心頭寶貝著的酒杯,揉揉腦袋,實在想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來了癮喝掉的那瓶雖說不貴,卻難買的酒。
“算了算了,喝掉就…”她揉完腦袋,手便自然地垂到額頭上,稍微看了看,本來由於睡得太多產生混沌的大腦頓時清醒,“這是什麼?!”
一塊烏青赫然出現在她瓷白的手背上,不不不,不是一塊,是兩塊,只是連片了而已。
她猛坐起來,鵝絨被柔滑的邊沿順著脖子滑下,赤裸身軀在海水般的日光裡盪漾,盪漾。
疼!她一摸腰下,右側臀肌上有個雞蛋大小的鼓包抵著硬梆梆的養頸枕,此刻正疼得恰到好處。
2——啥——
華端竹是個孤兒,不過也不算全孤。
六歲那年她的母親死於建築工地上發生的一場稀鬆平常的事故,承包商賠了五萬,保險公司賠了三萬,都被她父親揣進腰包,與一個髮廊小姑娘天長地久去了,臨走,那個矮胖的男人大方地甩了半捆人民幣給端竹的外婆,告訴她,自己再也不會回來,孩子的事,仰仗她全權料理。端竹的外婆不是軟骨頭,收了錢,抽出一張當時新發的胭紅大鈔,啐一口,揉成一團丟到前女婿腳下,說,這是今年給他的壓歲錢,過了今年就再沒有了,快帶那女人滾蛋,從今往後莫想進這宅子一步,端竹和他也再沒關係。男人艱難地彎下身,撿起那團紙,展平了塞進褲兜,頭也不回地走了。至於女兒和自己的關係,他不在乎。新生活需要錢,髮廊的小姑娘想要房,想要車,想要過上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小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