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發現了紫霞的視線,與他隔空對視之時,千機的眼神卻忽然柔軟下去,唯餘滿目溫柔的悲傷。
“霞寶。”千機輕聲喚著。
他的聲音也被蠱毒侵蝕,此時是種怪異的,極具穿透力的金屬聲調,因而雖然很微弱,也能順著風清楚的傳到紫霞耳旁。
就在此時,紫霞注意到包圍著千機的藍光毒霧中間,還有另一種有著微弱色差的青綠光輝。
——蝕肌彈。
“為什麼……”千機的聲音繼續傳來。
他手中的青綠色光芒愈盛,與毒霧的藍色交纏一起,彷彿構成了一副扭曲妖異的非人幻象。
紫霞知道,這枚蝕肌彈的目標是他。
就算不是想親手殺他,也是意在使他喪失行動力,如此一來,尚未攀上巖臺,只靠他一人抓著的阿月就會再次摔下山去。
兩人現在仍處險峰的高段,卡在山壁死角的陰影中,地面的狼牙軍尚未發現他們的位置,因而此時繼續原先的計劃,狼牙軍仍會措手不及,任憑阿月撞上他們的槍尖。
當然,重傷的紫霞也很難在滿是敵軍的陡峭山壁上活下來。
千機那一句“為什麼”是何含義,紫霞很明白。
“——為什麼這麼傻,知道我不會為你改變計劃,何必自己白白的送死,還耽誤大局?”痛苦的,悲哀的質問。
他也看懂了千機遲遲不扣下扳機,是在表達何種示意——“聽話,現在放手,我就不會傷你。”
紫霞很瞭解千機,知道他不可能等他抉擇太久的。
他也知道阿月提前暗算了千機,又絕無可能看在他那“救命之恩”的份上,給千機解藥,他們也許將成殺友之仇。她不顧大局用詭計擅自復仇,危及了此地數十萬友軍的將來,他尤其很不認同。
但他仍然緊抓住女孩的手,半點未曾放開。
——因為一個時辰前,親手對千機打下符紙時,那種前所未有,幾乎撕裂心神的痛苦,他實在無法再承受第二次。
就在此時,千機已經動手。
紫霞正單手懸掛在亂石間,完全無法出招防禦,唯有握住阿月的腕脈以內力幫她解穴,寄望於在自己再抓不住她之前,她能恢復內力召喚蠱蟲脫身。
然而蝕肌彈青綠色的光卻在數尺之外劃過,連他的衣角都沒碰到——
反而精準的命中了發現峭壁間被困的兩人,正靠過來試圖俘虜他們的狼牙兵。
下一刻,千機直接從山頂縱身躍下,手中機關暗器連發,將沿途的狼牙兵盡數掃蕩。因為他激烈的動作,毒性更快速的擴散,周身升起的光流彷彿燃燒一般,將傍晚逐漸昏暗的懸崖映照得亮如白晝。
“……霞寶,我怎能不如你。”他迎著紫霞驚訝的目光,用力做出一個如往日一般耍酷的微笑。
千機知道自己已是個滿手血債的“壞人”。
他早就準備好為了心中的家國俠道揹負起一切罪孽,然後乾脆利落的下地獄去。
也正因為這種發自內心的“領罪認罰”,他認可自己有著很正常的感情和良心——
並因此挺看不慣紫霞這樣無心無情的“寶寶”,覺得自己遠比他更成熟,健全,有情有義——雖然紫霞為了職責捨棄朋友,與他為了大局算計同袍,其實是一脈相承的性質——前者還更善良些。
然而現在,紫霞的轉變深深震撼了他。
一年前,紫霞害他被迫做了臥底,卻從來不見半分痛苦和歉疚。現在,紫霞卻奮不顧身去救阿月,就算這是破壞了為“勝利”辛苦佈置的棋局,也要出於自己的“感情”,堅持維護夥伴的安全。
——就連天生涼薄的“寶寶”都可以覺醒,長大。
——相比之下,自己卻因為自詡有正常成熟的知罪心,不知不覺中漸漸變得殘忍,好像只要有個“正義”的目的,事後再痛苦歉疚一下,就是可以輕易策劃罪惡的藉口了。
……有多少同伴的冤魂,是不必要的?
……有多少投名狀並非萬不得已,別無選擇,而只是因為“最方便”,“最順手”?
——甚至是出於接連的殺業之後,養成的可怕慣性?
半刻之前,千機在峰頂與紫霞對視卻遲遲沒有攻擊,就是在想這些。
——然後他震驚的發覺一年過去,自己的心性竟已如此墮落,連向來鄙視的紫霞寶寶都遠遠比不上了。
千機從不服輸,尤其絕不能輸給紫霞,一方面他鄙視他,另一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