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吧,溼度太大。種子容易發黴,人也會得關節炎。”
說完,也不管蘇合是否同意,伸手替他關上窗。
室內頓時安靜許多。蘇合抬起頭來看著杜雲飛,細長的眼眸中隱隱約約地,又有了往常的笑意。
“我討厭下雨天,睡不著。”他說:“你困嗎,陪我聊會兒天怎麼樣。”
杜雲飛垂下眼簾:“可我很困,鏟了一下午的肥。”
“真困你就不會走過來了。就說那個捕夢網的事兒吧。上次你話說了一半,我撐不住睡著了,現在我一定好好聽,而且聽完還會寫個800字讀後感。”
說和,蘇合將椅子讓給了杜雲飛,自己則走到床邊,掀開蚊帳坐下。
開頭的十幾秒鐘,杜雲飛並沒有說話。他微微仰頭,看著房間上方的玻璃屋頂。一盞復古的枝形吊燈從屋頂正中央垂掛下來,光亮映照在玻璃上,如同千萬燭光。
“那是三年前的夏天——”
他終於開口說道,聲音低沉。
那是杜雲飛加入msf赴非行醫的第三年。他被派往利比亞的一處鄉村醫療站工作。
剛開始,附近地區經常出現零星的武裝鬥爭。槍聲不分晝夜地響起,醫療站範圍內經常會出現無名屍體。電力、水和通訊的供給因為武裝衝突而中斷,也都是家常便飯。
環境艱苦且危險,但這對已經在非洲工作過兩年的杜雲飛來說,也只能算是常態。直到這一年的七月,更大規模的戰爭正式爆發了。
表面上是兩大武裝派別為了爭奪石油控制權而進行的廝殺,背後卻是兩個超級大國的軍事博弈。往日的槍聲裡,又增加了戰鬥機、炸彈和刺耳的空襲警報聲;而幾次近在咫尺的爆炸,甚至導致過病房坍塌,壓死了幾名病人與護工。
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為了避免誤傷,msf一直將自己的座標提供給戰爭雙方,然而近乎於荒誕的巨大不幸還是發生了。
7月13日深夜,本已破爛不堪的醫療站竟然遭遇轟炸。當時正在主持手術的杜雲飛和手術室裡的其他人一起,被埋在重重瓦礫之下失去了意識。而等他清醒過來,已經是兩天之後。
醫療站內原本駐紮著包括杜雲飛在內的六名無國界醫生,和數十位利比亞籍的醫療協助者。轟炸造成醫療站方面二十人死亡,其中六位醫生,四死兩傷。
杜雲飛並沒有對自己的傷情做過多的描述,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自己在情況穩定後被送回美國,並且在那裡接受了一系列的康復治療。
時至今日,絕大多數的傷都已經治癒,而遺留下來最為明顯的,就是背上那片或許永遠也無法消退的傷痕。
說到這裡,作為話題由頭的那張捕夢網還沒有被提起,可是蘇合卻已經有些不想讓杜雲飛繼續回憶下去。
“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三年前我的確看見過有關於那件事的新聞……”
他努力回憶著:“新聞裡說,有一位華裔醫生在空襲中受了重傷,經過搶救才保住性命。沒想到……竟然是你。”
“我不是華裔。”杜雲飛糾正,“還是中國人。”
蘇合輕聲笑了起來:“當時我還心想,這群做醫生的放著高薪、高地位不要,偏跑去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做什麼無國界醫生,這下子一輩子都要被毀了。可是現在看看你,又似乎不難理解了。話又說回來,你也真是大難不死,這不還是好端端的嘛。”
“不,這件事的確改變了我。”
說著,杜雲飛指了指自己的大腦:“空襲造成了我的腦部創傷,隨後產生了pte,也就是創傷性癲癇的症狀。”
“癲癇?!可你打了這麼久的喪屍,也沒看見你口吐白沫啊。”
“你說的那種是癲癇大發作。因為治療及時,我的症狀僅限於區域性肢體的陣發性抽搐,而且經過這些年恢復和藥物控制,已經很久沒有發作過。”
說到這裡杜雲飛停頓了一下,低下頭看著自己修長的十指:“只是,為了病人的安全考慮,我不能再主持外科手術。”
這句話一出,蘇合心頭“咯噔”一聲。
這幾天他可沒少誇杜雲飛的手好看,卻沒想到杜雲飛再也無法從事他所熱愛的工作。這就和音樂家無法演奏,畫家無法動筆一樣,或許是足以摧毀人心志的悲劇。
他定了定神,輕聲道:“所以說,那個印第安人的捕夢網,就是為了淨化這段往事而存在的?”
“一個心理暗示的道具。”杜雲飛道,“太長日久,不免有些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