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儉是他的老師,老師病重了,做學生的要去看一看,倒也是尊師重道,合情合理,當為佳話。
不過皇帝身份不同,他去看重臣只怕那位不死也得死了。
就是方家這樣的情形,皇帝都沒能允許長公主出門,方平蘊就押在大理寺大牢裡頭,縱是擔憂老父,哭得病了,亦只得一個普通的大夫看著。
“駙馬爺,您也別怪我。”大理寺少卿左瑜是個妙人兒,“我也不過是奉命審審您,方相位高權重,家裡自有下人服飾著,餘家一家老小可還屍骨未涼呢。駙馬爺在這陰森地兒,可能沒聽到傳言,說是餘家沒長大的小孩兒成了童鬼,您殺他全家幾口人,他就得讓您也嚐嚐這滋味呢。”
方平蘊渾身哆嗦:“冤枉,我並未——”
左瑜打了個呵欠,“我便知在此處,我不過是做白工,橫豎將來您總要回到刑部去的,只是駙馬爺,自己做的,別人說不得,駙馬爺這冤枉,敢不敢跟餘家的冤魂說去呢。”
方平蘊自己也是都察院的出身,自然明白左瑜這話是什麼意思,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這三法司之中,決獄職權在刑部,凡罪抵流、死,皆上刑部,左瑜這是說他,最好也不過是流放。
林沫排場做的足,光是請水溶派人說閒話也不算,還特特地鋪開排場來給餘家老小做了場法事,自己親自到場燒了紙,還求道士告知餘家冤魂:“沫人小力微,亦敢以血肉之軀以對權貴,定為諸君討還公道,幾位安心投胎轉世罷。”
他自己掏腰包給人辦法事,誰也不敢攔著,於是流言便愈演愈烈,就是明麗長公主自己在府裡頭,也有幾次真的夢到了餘家死了兒女的女鬼來索命,嚇得好幾天都沒睡好。她一向得太上皇恩寵,皇帝繼位後,雖說從公主成了長公主,但手上能使的人、能託的關係卻一下子驟減,日子過得尚不如從前。雖然公公嚴厲,但她身份更為尊貴,何況還單獨開了公主府,方儉也管不著她,雖說前幾年聽了父皇的話,忍氣吞聲了幾年,但是囂張慣了的人,越發覺得自己窩囊,好容易有個由頭,甚至就產生了要找回從前的場子的想法。
橫豎父皇還在,皇帝從來以孝治國,並不敢拿她怎樣!
有了這樣的念頭,做出什麼樣膽大的事兒來,都不奇怪了。
蠢笨得連皇后都有些咋舌。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事兒,方平蘊本來也不能算主謀,不過誰都知道公主是個硬骨頭,於是拿不算太硬的駙馬開刀。他也是個惜命的,到後來更覺得自己願望,於是索性一五一十把事兒說了——左右都是死,到底明麗是公主,皇帝不能真殺了自己親姐姐,可是他就不同了。
事兒越鬧越大,就是病在家裡的明婉公主,都有些好過了——她不過是死了一個庶子,還是個打小不親近、擋她親兒子道的,雖說丈夫降了爵,好賴到底是駙馬,自己好生奉承著皇兄,將來兒子的前途,倒也可一爭。不過明麗就想到從來公主裡頭打頭的皇姐如今的境況,她不覺暗自慶幸。虧得是自己病者,這時還沒人想到她同符家身上來!連忙也顧不得公公婆婆還在,她即便是公主也不好太使喚夫家人,把婆家人都叫到身邊,一個個地叮囑了:“最近是什麼情形你們都知道,我膽兒小。咱們家要是有誰惹了事兒,我是不敢擔的,非但如此,我還得親自押著去報官,再給皇兄請罪,好落個自己的全身而退呢!”
符家也曾經是橫著走的,去年家裡一個遠房親戚就因為交上來的糧稅賬本子一團糟被林沫整治了一通,好歹通了關係,把人弄了出來,官位卻丟了,心裡也是有不忿的。不過如今皇帝整治世家門閥的心思簡直就擺在了門面上,他們符家再厲害,能厲害得過公主去?雖說明婉公主一向膽兒不大,但到底比他們強些。她話都說到了這份上,眾人也只得應下,只道聽公主的吩咐。
這京城裡沒什麼事兒逃得過皇帝的眼睛耳朵,林沫的一番折騰,他倒也是有所耳聞,細細一想,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心裡恨這孩子走這些歪道,又有些心酸,他便是這麼不信任大理寺會明正執法,一定要弄出這等手段來才安心?
他把自己弄得跟能通鬼神一般,簡直無所不能,焉知會惹來多少猜忌?
兒孫自有兒孫福,皇帝也管不了許多。
林沫這孩子,的確是聰明,可惜太聰明瞭,就反而耽誤了。且讓他自己去掙吧,若能掙的一席之地,也是他的本事,若是不能皇帝想起當年侍衛來報,那個乳母將他的幼子丟棄河中,侍衛打撈未得,被林太醫撿去了,他們不敢硬搶時候的景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