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富貴,家庭和睦,有嚴父慈母兄友弟恭;可是生在豪門,做菜的是廚子、幫他壓被角的是侍女、陪他玩耍的是小廝……
蘇沐秋是第一個毫不生疏毫無芥蒂和他打成一團的人,他像那些市井無賴一樣往蘇沐秋臉上撒土,蘇沐秋則毫不猶豫的踩他的腳趾,然後他們像小孩兒似的一起抱著在地上打滾,直到氣喘吁吁的攤倒肆無忌憚的大笑,兩個人像山溝溝裡爬上來的泥猴子。
蘇沐秋總是指派他做這做那,在他嘟嘟囔囔時又過來幫忙;嘲笑他是什麼都不會的小少爺,卻又順便給他洗好了衣服放在床頭;他們兩個每天都抬槓鬥嘴,卻是葉修這輩子頭一回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任何時候都有止不住的笑。
便是過了這麼多年,又遇見了這麼多人,蘇沐秋卻還是對他最好的一個。
太寵溺,把他慣壞了,養刁了。
只是在知道葉修是京城出身卻分不清東南西北之後,嘲笑了他很久。
對人雖然重情,對物卻平淡,身外之物,何必留戀,又比如小院子裡的石榴,葉修最初也沒有怎麼上心。
酸酸甜甜的果子,小姑娘都會喜歡,卻不怎麼對他的胃口。直到秋去冬盡,除夕之夜,蘇沐秋從小廚房的旮旯角里拿出一隻小巧酒罈。
含著石榴特有清香的酒液竟是暖紅顏色,聞起來比他父親往日喝的佳釀別有一股果香。葉修看見蘇沐橙也向哥哥討了一小杯慢慢喝,知道這酒不烈,便也不在乎自己往日極淺的酒量,讓蘇沐秋倒上一杯。
既不辣也不燒喉,嚐起來略酸微甜,卻唇齒留香,葉修還在想著這一回不會一杯倒了,就覺得天旋地轉沒了知覺,等再清醒過來,已經是隔日晌午,新年的第一天就這麼被他睡去了一半。
後來的除夕,葉修還是一杯倒,可不至於睡得毫無知覺,也沒有一覺睡到大中午,總體而言不過是比往日早睡晚起罷了。
直到某一年,葉修總算是沒倒,他懷揣著心思,呡幾口酒只為了壯膽,趁著散席時蘇沐橙把碗盤收進廚房,他暗搓搓的抓了蘇沐秋放在桌子上的手。
他沒敢看蘇沐秋的臉,也不知道蘇沐秋有沒有看他的臉;他也沒膽量問蘇沐秋的意思,蘇沐秋也沒回他。
但是蘇沐秋沒抽自己的手,只是在妹妹回來時起身,把始終低著頭的葉修拉了起來。
可惜,蘇沐橙在屋子裡蹦蹦跳跳的,葉修最後也沒勇氣去問蘇沐秋答案。
在小院子外噼裡啪啦的放了掛鞭炮,葉修實在是熬不住酒勁,迷迷糊糊上了床耳畔盡是炮竹聲聲……
還有,一段他之前從沒聽過,也沒聽懂的歌,在他耳邊輕輕的哼唱。
隔日他問蘇沐秋那是什麼曲子,蘇沐秋告訴他,那是年少時母親哄著沐橙睡覺哼的歌兒,然後清清淺淺溫溫柔柔的對著他笑,笑得葉修耳根泛紅,覺得蘇沐秋笑容美得傾國傾城。
後來過了很多年,某一次他與待過大理的張佳樂一起抗擊魔族進攻,修整時才偶然聽到他哼這個曲調。
……
今生反把諾許下,該償的,明列有項,該還的,絲毫不差。
想是不想,恁憑他,
誰讓今生情許下,該拿的,分文未取,該討的,點滴難查,
想是不想,恁憑他,今生情動,為君昂!
張佳樂用漢語把歌詞意思念了一遍,告訴葉修,這曲子就叫『恁憑』。
拾貳
葉修與蘇沐秋一同上路,兩人重新相處,彷彿又重回年少。
他們當年仗著幾分功夫在陶軒那裡接些單子,靠出售山珍寶石或打造兵器賣錢。總是小心不讓人發現其實是修仙的,免得讓那些個沒門沒派的散仙們找上門,欺負他們背後沒有靠山。自己兩人被找茬大不了搏命,蘇沐橙當年還是個功法不利索的小丫頭片子,若是傷了哪兒,一家人真是沒地方哭去。
不論是「卻邪」還是「吞日」,包括只來得及祭煉成型的「千機」,材料都是他們左支右絀贊出來的家底,都可謂傾其所有。
那些真正的好東西,多在崇山峻嶺或遠在外域,往返一回長達數月也是有的;他們倆卻只有一人獨行,另一個留在家裡照顧妹妹——這樣的地方不論如何好山好水,沒人分享都顯得無趣,只想儘快趕路,早日回家。
而如今兩人一路瀟灑自在,蘇沐秋雖然秉持日出而行日落而停,卻並不像趕路,反而有些遊歷的樣子。每到小村大鎮,總要先特意問問有無為禍的兇物,若是沒有自然是好,若是真有這等東西卻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