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一邊,他並不需要它們。接著,他取出壓在箱底的星條旗,星條旗被疊成一個厚實、飽滿的三角形,正面恰到好處地露出鮮明的藍底、銀星和紅白條紋。克羅奇菲西奧把它放在枕邊:藍天、飛鳥、綠地都已不復存在,大海和陸地被冰雪連為一體,所有的故國,都只存在於每一個人的夢境裡了。
灰黑、壓抑、象徵著鐵律和暴力的列車警衛制服被他丟在了地上,像灰燼一樣暗淡無光。新世界的模樣,大到棲身之所,小到蔽體之衣,都讓所有人驚慌失措、傷心絕望。
克羅奇菲西奧取出那套原先與星條旗一起並排碼在箱底的禮服,小心翼翼地展開,然後站起來,對著牆上昏黃的鏡子穿起它。他細心地打理上面的每一個細節:紐扣、領針、肩章、腰帶……褲線依舊筆直,褲腳落到鋥亮的皮鞋鞋面上,彎折出恰到好處的銳利褶皺。勳章和勳略全被取了下來,他不再需要它們了。最後他試了試帽子,故意讓雙眼掩藏在帽簷投下的陰影之中。他對著鏡子站著,卻連直視自己的勇氣都沒有。
打理好一切後,他便和衣躺下,很快睡著。克羅奇菲西奧開始做夢。在夢裡,他回到了馬里蘭州,剛從一棟熊熊燃燒即將倒塌的屋子裡脫身而出,就被刺骨的寒冷包圍。他狂奔在通往巴爾的摩車站的那條路上,一手提著旅行箱,一手攥著車票,夾在快速湧動的人流中。人人像發了瘋似。新一□□風雪正在逼近,這場前所未有的巨型暴風雪已經越過州界,就像一個披散著灰髮、渾身雪白的巨人,它咆哮著,怒吼著,宣告著馬里蘭州末日的來臨。一切將就地掩埋,人人都與死神賽跑。突然,一陣槍聲響起,一輛紅色的捷達猶如脫韁野馬從後面衝了上來,車窗上沾染著血液,車子瘋狂地打轉,輪胎上纏著的防滑鐵鏈飛脫出來,掃倒了一整片人。人們痛苦地尖叫,聲音卻很快被風雪的呼嘯吞沒。車子撞上了一個消防水喉,水柱沖天而起,很快結成了冰柱。克羅奇菲西奧躲過了一劫,他就站在冰柱後面,被碎冰濺了一臉。車子的引擎還在轉動,車窗碎成粉末。克羅奇菲西奧一個箭步衝上去,開啟車門,車子的司機已經死了,兩隻空洞的眼睛望著他。他把死去的司機拖出來,自己坐上了駕駛座。可是,他才剛握住沾滿血液和腦漿的方向盤,後座就突然伸出一隻冰冷僵硬的手,緊緊地鉗住了他的脖子。
克羅奇菲西奧嚇醒了。
他從床上跳起來,滿頭大汗,驚魂未定。他靠在床頭坐了一會兒,才慢慢平靜下來。鬧鐘還沒響,但出發的時間已經逼近。他拉開窗簾,看到列車正在穿過一片暴雪,狂風挾裹著雪粒砸向車窗,像瘋狂舞動的白紗,近得幾乎要掃到他的眼睛。突然,白紗消失了,窗外沉入死寂,列車駛入下一場暴雪前的罅隙。
“暑假到了!歡迎來到五彩繽紛的里約熱內盧!威佛實業全體同仁恭祝大家暑假快樂!暑假快樂!暑假快樂!暑假快樂!快樂!快樂!快樂!快樂!”車廂的廣播響起了熱情洋溢的音樂。這時,一盞不知裝在哪個前車外部的探照燈突然射出一道強光,以精準變化的角速度持續照亮了遠處的山巔——
一個渾身臃腫的白色基督站在山頂,毅然決然地平展著雙臂,好像仍在虔誠地祈禱、佈道,好像堅信這個苦難的世界仍有救贖的可能。
列車呼嘯著穿過里約熱內盧,一座已被冰雪徹底覆蓋的死城。
克羅奇菲西奧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戴上帽子,走了出去。
世界
地球是球型,但僅餘一條軌道。
車廂是長方體,1001個長方體組成列車,列車可以是一條直線,可以是一條曲線,也可以是一個圓圈。
整個世界被塞進了1001節車廂裡,執行在一條長達438000公里的軌道上。
出生在列車上的孩子,如果一輩子都不能離開自己出生的那個車廂,那麼他眼裡的世界就是一個長方體;如果他有幸走出自己的車廂並遇到至少一個拐彎,那麼他眼裡的世界就是一條曲線;如果他大致瞭解了列車的執行路線,並且兩次在窗邊目睹同一片景色,那麼他就會懵懂地接受世界或許是一個圓圈的事實;如果他熟讀了舊世界的地理文獻,堅持要在列車的軌道與地球的形狀之間建立一個正確的關係,那麼除了一箇舊世界的地球儀,也許還需要一支油性筆。
克羅奇菲西奧想起了埃德加,他一邊走一邊想,埃德加會需要一個地球儀和一支油性筆嗎?
在車輪撞擊鐵軌的鏘鳴之中,先是尤里發出了一聲驚歎,然後是尾車的警衛們,在昏昏沉沉的燈光之下,他們對克羅奇菲西奧紛紛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