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已經快十點。卻依舊有不少大人帶著小孩在看熱鬧。陶悠垂著頭,如果有人投錢,就低聲說謝謝。鐵飯缸裡硬幣叮噹直響,大多是幾毛。周遭有人在感嘆這孩子命苦,有人在說笑,也有人看到她就連忙縮排人群,假裝沒看到。直到一隻有點髒的小黑手,拿著一個大大卷,哐鐺放進鐵盒。
陶悠抬頭,看到了一個被曬得黝黑的板寸男孩,穿著明顯被拉扯得可以塞倆人的背心,正裂開嚯了門牙的嘴朝自己笑。
“我的零花錢沒了,不過剛剛買了這個,送你吧!”小男孩很響亮地說。
“……謝謝。”她低聲道謝,一如平常,沒有停留,朝前走去。
……
晚上十點半。
河邊大貨車。
幾個男人在紮營。女人在做飯。旁邊是居民區,為了安全建了鐵欄杆,夜風很冷,陶悠縮在那裡,沒有吭聲。
今晚入賬挺多,因此高叔心情好,為那幾個碟子就罵了陶悠幾句,並沒動手。
“奇怪,刀子哪兒去了。”高叔的老婆,一個胖得下巴好幾層褶的女人放下手裡的包菜,在卡車上收收撿撿,“高翔!說多少次了燒火用的打火機別拿!”
陶悠靠著欄杆,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懷裡,揣著一把小刀。是胖女人前幾天剛剛買的便攜刀。
她可以找高叔拼命。
她知道捅哪裡可以刺破大動脈。
可是,那就她也活不了了。
隱隱約約,她有覺得自己應該活得比這樣好。要不然,把命賠給姓高的,太不值。或者說,就只搭上一個姓高的,太不值。這裡的人……大部分都該死。陶悠睜開眼睛,看向躲在車下避風抽菸的高翔。
這些人,都不是善茬。
她突然渾身顫抖起來,心臟刺痛得不行。可是不能哭,不能。陶悠咬住嘴唇,手指摳進了身下的草地。她靠向身邊的柵欄,突然感到柵欄上的藤蔓凹陷了不少。
一個洞。
柵欄上有一個小洞,勉強夠小孩子鑽。
陶悠呼吸急促起來,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她回頭看了一眼高叔,他正窩在車裡抽菸。沒有人認為陶悠會逃跑,她沒有錢,也不認路,離開了他們更沒有謀生手段。只是現在的陶悠,擁有一個成熟得多的靈魂。
陶悠並沒有思考多長時間,心跳太快她有點頭暈,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假裝要廁所,回車上拿了衛生紙,遲疑了一下,脫下外套,放下刀子,一聲不吭地返回。
高叔睜眼看了看她,並沒說話。
陶悠在欄杆邊又靠了一會兒,總算小心翼翼摸到了那個鐵欄杆上的洞,趁著幾個大人打撲克打得正熱鬧,立馬貓腰朝外鑽,鐵鏽掛破衣服刺得生疼。
鑽出草叢,她回頭看看大卡車,又看向前方斷斷續續的路燈,脫下鞋貓腰迅速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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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她就這麼一個人赤著腳跑在無人的街道。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她實在跑不動了,觀察四周,似乎是在什麼家屬大院居民區之類的地方。她不敢站到路燈下,只是躲到了已經關門的蛋糕店牆角,垂下頭,喘氣。心卻也越來越累。
她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重新回到自己九歲的時候。跟在公交上遇到的那個大媽有關?可是……她寧願孤獨一生,也再也不願意重來一遍。
天空下起淅淅瀝瀝的雨。
街上人很少,路燈也稀稀拉拉亮著。周圍靜悄悄,什麼聲音也沒有。這樣無邊蔓延的空寂與黑暗裡,陶悠抱著膝蓋,淋著雨,她努力地睜大眼睛看清眼前的一切,卻分不清臉上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陶悠覺得心口彷彿有塊大石頭,壓得要窒息,她低頭閉上眼睛,緊緊揪住胸口的衣服,直到有個聲音響起——
“你沒帶傘嗎?”
陶悠抬頭,看到一個小男孩舉著把大傘站在她面前。他蹲下來,傘正好遮在她頭頂上。
“原來是你啊。”他說,胸前用紅繩掛著家裡的鑰匙,一晃一晃。
她看清了,是之前給她大大卷的男孩。不知道這孩子怎麼快十一點了還在街上晃。陶悠也不知道該以如何的表情來回應。
“你是迷路了嗎?”小男孩站起來,打了個哈欠,顯然是理解有誤,“要不然你去我家玩吧。我爸爸是警察,他可以幫你找爸爸媽媽的。”看得出,他很自豪。
“你爸爸是警察?”陶悠遲鈍地抓住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