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稍稍緩和了些,也不再像先前那樣帶著慍怒。
雲瑤定了定神,續道:“我幼時發過一次高燒,從此便懵懵懂懂,不通世事。直到一次機緣巧合,才又重新開了竅。但那時族裡出了些事情,我便不得不一直這樣裝下去。”她略停頓片刻,又刻意將話鋒一轉,道,“此事說來話長,要是大王想聽,我過些日子,再細細地說與大王聽罷。”
她相信蘭陵王不會有耐心聽的。這些大家族裡的齷齪,應該是蘭陵王最最厭惡的才對。
果然蘭陵王搖搖頭,道:“不必了。”世家大族裡的齷齪,往往不比天家少。他從小見慣了人情冷暖,自然也能猜測出雲瑤的話外之音。他說到這裡,筆鋒緩緩一頓,又道:“既然你與常人無異,我不妨同你直言罷:鄴城裡的那些傳言,我也略有些耳聞。闔城上下的女子避我如蛇蠍,唯獨你被嫁到了這裡,想來也是無奈之舉。我自知命格有異,不敢耽誤娘子一世,今夜便寫下放妻書,加蓋郡王大印,無論娘子何時要走,都斷然不會阻攔。”蘭陵王說到後來,已不知不覺地捏緊了那杆筆,目光裡隱隱地有些悲慟。
雲瑤愕然道:“其實……那個……我並非……”
蘭陵王緩緩搖頭,示意她不必多言,如行雲流水般寫下放妻書,又加蓋了一方大印,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到雲瑤手裡,續道:“從此去留皆隨卿意。我天生命裡帶煞,克妻克子,實不敢耽擱了姑娘。三日後我要回幷州,姑娘要是不想留在鄴城,不妨前往我的封地蘭陵郡,安穩地度過一世罷。我可派人護送姑娘前往。”
雲瑤愣愣道:“那個其實……我不是……”她話一出口,忽然不知怎麼地,又轉了個彎,“若我不是個正常人,而是個痴傻兒呢?你也要寫放妻書?任由我自生自滅麼?”
蘭陵王搖搖頭,低聲道:“那便不一樣了。”如果她仍舊是原先的痴傻兒,他便將她與放妻書一併送回蘭陵郡,再派幾個貼身小廝跟著,安安全全地送到一處莊子裡,度過餘下的半生。
雲瑤呆呆地說道:“哦。”她感覺自己真要犯傻了。
面前的青銅面具與那日的男子重疊起來,模模糊糊地像是又回到了晉陽城,青年男子側過頭,低聲問了副將幾句話,隱隱約約便是“怎麼會讓一位女子孤身出城,外面世道正亂”……
蘭陵王他大概、大概是個天性良善之人吧。
但這樣天性良善之人,又怎會是那個英勇善戰、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大將軍?
一時間百般念頭湧現在了雲瑤的腦海裡,又恍恍惚惚地不剩下什麼了。那張青銅面具在燭光下,微微地泛著一絲青芒,宛如將他與別人遠遠地隔離開來,隔成了兩個世界。
☆、第9章 北齊|龍鳳燭
雲瑤怔怔地捏著那張薄紙,簡直宛如烙鐵一般滾燙。她想要將它撕了,又感覺不大適合;想要將它送還回去,也感覺不大適合,便訥訥道:“那個……其實……我……”
蘭陵王抬手撫過那張面具,略一停頓,便將它摘了下來,隨手擱在案几上。
“今夜我會與你合宿。但你無需擔憂,我不會有逾越之舉。”他緩緩地說道,聲音裡略透著一點沙啞,還有些深深的疲憊。那張青銅面具擱在案几上,泛著幽幽的冷光。
雲瑤感到喉頭有些緊:“我、我不是……”她從來沒跟一個陌生男子合宿過啊。
蘭陵王靜靜地看著她,像是要從她的表情裡看出些什麼來,又像是有些無奈和自嘲。他的長指在案几上輕叩了一下,又低沉著聲音說道:“你若是不願,我也不會勉強。”外面還有一張榻。
雲瑤急急搖頭,道:“不、不是那個……”她將手裡的放妻書嘩啦啦一抖,堅決道,“這件東西,我是不會收的,大王且收回去罷。至於我自己,嗯,也不想去蘭陵郡。”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若是大王願意,我與你一同去幷州罷。”
蘭陵王忽然低低笑出了聲,聲音裡頗帶著幾分愉悅。
他長指在案几上輕叩兩下,溫言道:“你能說出這番話,想必待我也有幾分真心。”但他確確實實命裡帶煞,不想耽擱了一個好端端的姑娘,遂又將那封放妻書推了回去,“你要是不願與我合宿,我自可以去外間睡榻。不過等明日一早,就要勞煩夫人去和宮中使者斡旋了。”
雲瑤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偏偏蘭陵王還在等她回話,一雙如墨般深沉的眼睛靜靜地望著她,隱隱帶著幾分溫和與包容,如同廣袤無垠的大海一般。
她不知不覺地放低了聲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