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碧谷深處,嗚嗚作咽的秋風拂過一叢叢枯黃的蒹葭,露出一汪素煙嫋嫋的清澈湯泉。
男人浸在水中,雙眼緊閉,玉面微冷,眉心處皺起一條刀刻般的深痕。臉上溼朦如霧罩雲籠,分不清是水是汗。
在離他不遠的岸上,一位垂頭佝背的黃衣老者正揹著手,叼著葦杆兒,一邊信步閒逛,一邊嘮叨不斷:“宗主啊,這古方原是修真者煉體所用。催心藤雖能減少魔功的反噬次數,但副作用極強。就算有熱泉疏導,凡胎肉體也難以吃得消。你要是受不了就喊出來吧,反正此處又無旁人。”
池月眼皮子跳了跳,鬆開緊咬的牙關,扯出一絲不太自然的笑容:“這點兒苦還撐得住,黃叔還當我是從前的弱質小兒不成?”
黃半山一拉長臉,下巴快吻到地上去了:“狼崽子就是記仇,不就坑過你一次麼?!怎麼就老喊黃叔了……”
廢話,也不知道當年是哪個老不尊誆他一個八歲孩子看黃書……
池月長眉微挑:“那叫什麼?二師孃?”
黃半山“啪嘰”一聲栽進蘆葦蕩裡。
“小狼崽子!不要以為你當了宗主老夫就不敢教訓你了!”老頭兒頂著一臉灰泥跳起腳來,如同被戳中了最要命的瘋穴,完全沒了往日恭謙持重的風度。
雖然身體裡那股摧心裂肺的劇痛仍在,池月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那您抓緊教訓,本宗時日無多了。”
“放屁!”黃半山恨鐵不成鋼的指著他後腦勺,“你老老實實奪舍了那丫頭啥事也沒……”
“黃叔!”池月打斷他道,“您何必逼我呢?師父當年未做的事,我也不會做。”
“別提姓竹的!老子屬熊貓的,天生和竹子有仇!”黃半山沒好氣兒道,“此一時彼一時,當年鬼門宗尚且有你承繼衣缽,可如今你要是死了,四大法尊哪個能挑大樑?你別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被個小女子迷昏頭腦毀了師門基業!”
池月猛地睜開眼,眸光幽寒似冰:“不會的。”
“不會?那你為何明知武林盟會在天狗食月之日有動作,還偏偏選在明天成親?”
“正道中人若在本宗大婚之時前來相賀,豈不顯得我們魔宗挺有顏面?”池月微微眯起眼,“何況,有人願意來送份子,我豈有不收之禮?”
送份子?只怕是送人頭吧……
黃半山一陣背寒:“我就說嘛……你個狼崽子五歲就會學狼叫嚇野狗了,現在肯定一肚黑腸彎彎繞,抻直了搞不好能扯碧落谷外頭去。說吧,你到底打的什麼鬼主意?”
“人心詭譎,世事如棋。”池月俊美的臉在繚繞的白霧中若隱若現,他合上眼淡淡道,“我這一局也是破釜沉舟,兵行險招。明為打虎,暗為釣魚……”
燕不離此時正像一條咬鉤的大魚一樣吊在半空中,搖頭擺尾的扭著身子。四周熒光明滅,彷彿無數雙閃爍的眼睛。他藉著黯淡的輝光,好不容易才理順了身上打了結的麻繩。
由於體力有限,牆後的豎洞足足耗了他一柱香的時間才磨蹭下來,等到達洞底的時候已經是雙臂痠軟、滿身薄汗。方才那通沐浴算是白洗了。
再次站到那扇醜裂天際的巨大石門前,燕不離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尤其是摸上那隻牛角鬼頭的時候,手心裡渥滿了汗,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作賊心虛……
“六、六、六……”順利的轉出密碼,石門向兩側緩緩開啟。他踏入第一間密室,飛快的在一排排書架上翻找了起來。
伏龍棍法、玉女心經、採補大全……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燕不離隨眼一掃就無語了。
他耐著性子翻閱到後面,才發現這個書室不僅藏有武林秘籍,還收錄了藥典殘方、遊記史籍、棋經樂譜……可謂紛繁多樣,包羅永珍。
燕不離一本本的搜尋過去,卻依然沒找到想要的陣圖。就在快要放棄的時候,他突然發現牆角放著一隻六尺寬長的青銅箱。走過去一看,便見箱蓋的中央用鏤金雕刻著四個古拙的篆字:“開箱有喜”。
“……”
某人現在的心情就和土夫子一樣,好不容易尋到了墓室裡的棺材,結果發現棺材蓋上寫著“開棺有喜”。這比“盜墓者死”還嚇人,誰知道會不會一開蓋子就飛出暗箭毒煙什麼的。
然而最終好奇還是戰勝了恐懼。燕不離小心翼翼的開啟了青銅箱,出乎意料的看到箱子裡只存放著幾摞書而已。他隨手翻了翻,發現這些都是鬼門歷任宗主的手札筆記。
燕不離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