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間漫長得每一秒都像在火上烤。
樓越的汗越流越多,臉上的青筋爆成猙獰的張度。
只有腰桿仍是體面地筆挺著。
勾陳和龍雲驕眼睜睜看著樓越一點一點,要把自己拆了似了,半個身子出了山界。
極其艱難地,整個身子也出了山界。
然後是死硬崩著身子,抬腳,邁步。
只是簡單的一個抬腳動作,卻比萬箭穿心痛苦,五臟六腑因巨大的壓迫而瀕臨衰竭,血水嗆住喉嚨再忍耐不住地冒出來。
龍雲驕突然從之前的震驚中合上嘴,再“哇”的一聲叫出來,就要衝去扶樓越。
被勾陳一把拉住。
龍雲驕吼:“你不去幫他?你拉我做什麼!”
勾陳的臉色難看至極,拉著龍雲驕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蒼白,唇抿成堅硬的一條線,死死地拉著龍雲驕。
龍雲驕左右掙不開,以下犯上地去瞪勾陳,被勾陳痛苦而凌厲的目光一擊,所有的情緒卡在嗓子眼。
忽然就與勾陳一樣,默契地安靜下來——樓越,重新整理了他對身為男人的認知。不就是恐懼離別?樓越給自己治病的方式,不是去適應,不是一味等待,而是奮不顧身以破繭的姿態,掙出束縛。掙破越風山界,從此不必困守等待,從此再無離別。治病,他靠自己。
龍雲驕想:從此以後,再也無人能攔住樓越的腳步。連巍峨截海的越風山都要讓步,就算是刀山火海亦將不在話下罷。
“樓越是要去找紫華上仙了麼?”龍雲驕喃喃暗道。
樓越渾然不顧嘔出的血水,目光如煅鐵的煉火,以不可捍動的姿勢落腳,著地。
樓越是第一個邁出越風山界的鎮海樓靈,這一步連樓宗樓鎮海都未曾邁出過。一步的後面,是樓越年輕噴薄的血肉,和堅韌隱忍的訣斷。
龍雲驕並不懂,樓越走出山界的代價是什麼。
勾陳一開始也不懂,但他很快看明白了,那平日裡簡單到可以忽略的一抬腳一落步的動作之所以那般艱難,蓋因樓越揹負的是……整座越風山的重量!
勾陳僵硬地立在原地,樓越走出的這一步,他經歷了驚喜、疑惑、了悟、心疼、理解等等各種複雜的情緒。早在龍雲驕衝出去之前,勾陳為了控制住自己不去抱下樓越的衝動,將自己的手掌掐出了血。
他懂樓越。
這一步於樓越而言重於生命,不能被打斷,不可被打擾。
勾陳真是沒見過比樓越還狠厲對己的人,不顧一切,不顧一切,不顧一切……
樓靈要離樓基,非飛昇成仙不可。而這些年飛昇的契機卻非要和樓越抓迷藏,勾陳和樓越試過所有辦法,一次不落,全部失敗!
那道代表飛昇機會的天劫的閃電,跟瞎了似的,不對,連刻意似都做不到那麼準,砸中那些個樓越的手下敗將,砸死了那些修為不敵天劫的修士,偏偏繞開了樓越。
人說修仙難,修仙漫,再難再久總歸不過“引氣入體、煉氣化神、煉神返虛、悟虛合道”十六字。卻為何樓越修完了十六字,卻不得飛昇?
勾陳想不明白。
打落牙齒和血吞走了一路,卻發現路的盡頭不是終點,而是無路……
費盡千辛萬苦,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這種打擊……
換作別人,大概得憤世嫉俗,萬念俱灰。
勾陳無比心疼。
樓越從未和勾陳談起對天劫不來的看法,每一次嘗試失敗,樓越只是輕輕一笑。
勾陳一開始還安慰樓越,後來都不好意思再提此事,小心地避開“天劫”“飛昇”這些敏感字眼。勾陳想到這裡,自嘲地笑了笑,他真是小看了樓越。
天劫不來?飛昇無望?離不了越風山?
那便揹著越風山走罷。
這種不可能的光棍邏輯,在樓越這裡,居然成了。
這才是一個頂天立地男人該有的訣斷與擔當——命在我手,天下我有。
勾陳貴為天帝,看似風光無限,卻從來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他在樓越這裡,看到了生命的不可思議。
身體負荷的山壓已至極限,腳尖點地,身子一矮,膝蓋即將著地之時停住,樓越長劍一頂,沒有跪下。
勾陳這才衝過去,扶住樓越。
樓越僵硬地扭頭去看勾陳,裂開無數血口的唇張了張。
勾陳用力點頭:“我知。”
樓越的嘴型說的是: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