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的屋頂壓在頭上,房間的四角放著大冰塊。絲絲白煙自冰塊上升起,地上躺著兩具蓋著白布的屍體。
是田莊的地窖。
傅珺完全不明白她是如何到得這裡。
她轉向身後,一道石階延伸向上,出口處站著一個人。
那人的大半個身子皆隱在暗處,只露出了腳上的一雙鞋。
那不是孟淵的玄色雲紋靴,亦不是吳鉤他們的薄底快靴,而是一雙翠綠色繡寶相花的女式繡花鞋。
傅珺覺得,她好像在哪裡看過這雙鞋。
她不由自主地踏上了石階,想要看清那個女人的長相。
可是,那階梯很長。長得像是沒有盡頭。傅珺向上走了許久。那雙繡花鞋仍舊佇立在出口處,與她隔著十來級的臺階。
傅珺乾脆停下了腳步。
她知道自己走不過去了,於是便探出手來,想要去捉住那個穿繡花鞋的女人。
可是。那女人一下子不見了。
傅珺撲了個空。一頭栽倒在了臺階上。
當身體前傾的那個瞬間。她以為她會撲倒在冰冷堅硬的石階上。
然而卻並沒有。
她栽倒在了一片鬆軟的土地上,那地上還叢生著新出芽的小草,春風攜來淡淡的花香。拂在身上直叫人綿軟無力。
傅珺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環顧四周。
她已經出了土坯房,來到了田莊之中。外頭的天色仍是不明不暗,光線模糊。她站在田莊中唯一的土路上,遠處的田地裡有好些勞作的農人,還有些婦人抬著吃食正走在田埂上。所有人的表情與動作都像被放大了數倍,誇張而呆板。
然而,一點聲音都沒有。
四周寂靜如死,傅珺只能聽得到自己的呼息聲。
那個穿繡花鞋的女人,不見了。
田埂之上來來回回走過無數農婦,她們黑紅的臉龐、健壯的身形,都與傅珺心底裡那個穿繡花鞋的女人不符。
傅珺在土路上奔跑起來。
她很著急,她一定要找到這個穿繡花鞋的女人,這個人對她很重要、很重要!
傅珺拼命地跑著,然而此時,眼前的場景驀地又變了。
遠處的田地忽然全部倒翻了過來,直直地撲向傅珺頭頂,一個模糊的女人背影便在這田地的中央。
就是她!
傅珺心下大喜。
就是這個女人,這就是她要找的人。
大片的黑色土地泥漿翻滾,低聲咆哮著撲向了傅珺。她並沒有躲,只是睜大眼睛看著土地中央的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嵌在黑色的泥漿中,滿身泥濘,面目如同隱在霧中,唯有一雙眼睛是赤紅色的。一點點地向著傅珺逼近,直到貼近她的面頰。
便在那個瞬間,那雙眼睛驀地爆裂開來,強烈的氣流迫得傅珺身子直晃,她像是聽到了什麼人說話的聲音。
只是這聲音很細很弱,似是隔了很遠,而一雙枯瘦的手卻在這時突然從氣流中伸了出來,扼住了傅珺的咽喉……
傅珺翻身坐了起來,大口地喘息著,前胸後背盡皆汗溼。
她做了個噩夢。
“姑娘怎麼了?要淨手麼?”綠蕪聽到了動靜,輕聲問道。
傅珺凝了凝神,壓下了怦怦亂跳的心跳,方才輕聲道:“給我倒杯水吧。”
青蕪便披衣起了身,挑亮了琺琅蓮瓣燈盞上的細燭,又向甜白瓷茶盅裡倒了半盅溫水,送到了傅珺的手上。
傅珺喝了一口水,心緒漸漸地平復了下來。
從小馬莊回來之後,她除了深感疲憊之外,心裡總覺得像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這種想法並不強烈,然而卻始終隱在心底,讓她坐立不安。直到剛才,當她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她才終於想起來她忘記的事情是什麼。
確切地說,是她曾在田莊中無意間捕捉到的一個身影,這個身影,勾起了她陳積已久的回憶。
那一刻,她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悽惶的庭院,回到了那個大雪無聲、滿世界靜寂的時刻。
她在田莊裡看見的那個身影,便隱在那個寒冷的大雪天裡。她是一切的開始,亦是一切的終結。
傅珺摩挲著茶盅上凸起的折枝花紋,望著綃帳出神。
她的記憶從不會出錯,凡過眼之人、之物、之事,必永鐫於腦海。
所以,她現在需要考慮的,是對自己記憶的證實。
只是這件事她做來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