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了挑眉,也不回頭,兀自將肩上落英拂去,方向著無人處開了口:“在下先行一步。”頓了頓,又添了一句:“顏姑娘還請少待。”語罷,袍袖一擺,大步轉過了拐角。
顏茉只來得及瞥見一角靛青的衣襬,擦過翠葉與落英,倏然便消失了去。
她不由自主地便停了步。
方才那驚鴻一瞥,唯見那一抹冷色掠過滿架繁花,輕而迅捷,若畫稿上的顏料一筆拓開,於是那畫兒便亂了,豔了,沒來由地叫人心尖發顫。
她張了張口,那個“謝”字卻被花香吞沒,忽爾便填滿了她的口鼻,一路填進她的心。
那一刻,她覺得呼吸都被這花香灼得熱了,滿世界春光繚亂,像是催得人心底裡也生出些藤草綠蔓來,一剎時,她像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唯怔忡而不能語……
番外二 好事近
顏府的後花園,向例只得一季可看。
顏茉坐在水閣邊兒上,支頤望向眼前。
五月的天氣,那一大片月月紅開得妍麗,深紅嬌粉,似要將三季的冷寂於這一季裡燃燒殆盡,那一番噴湧而出的香與豔,堆疊出滿園子的熱鬧。
今兒這顏府倒也真是熱鬧的,不止這後花園裡荼蘼的綺麗,那前頭正房裡來來去去的,亦是一段煙火紅塵。
“喲,大姑娘在這裡呢,倒叫我好找。”三太太華氏笑著從園外走了進來,那一身掐腰細點子洋縐紗桃紅輕衫,硬是被她穿出了雞血灑身的意味。
顏茉向她點了點頭,並未起身,華氏扭著水桶腰一屁股便坐在了她身邊,一面用帕子扇風一面笑道:“大姑娘怎麼不去前頭瞧瞧去?莫不是害羞了不成?哎喲喲這有什麼可害臊的,這男婚女嫁天經地意。不是我說,那安寧伯府可真真是大手筆,光是那聘金就有三千兩,嚇,還有那聘禮也有整一百擔,可叫人瞧花了眼去,比四房前些時候出嫁的五丫頭可體面多著了,你是沒瞧見你們太太的臉色,嘖嘖,那可真是……”
口沫橫飛地說到此處,她忽然便住了聲,拿了帕子掩著嘴,誇張地睜大眼睛看著顏茉,那表情像是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偏眼睛裡又帶著針尖般的嫉恨與不屑。
不過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竟得了安寧伯的青眼,要被聘為正頭娘子,就算是續了三茬的續絃。那也是一步登天,母雞變鳳凰。
且那安寧伯傅庚是什麼人?那可是大漢朝最俊的探花郎,即便歲數大了些,可方才華氏也在後堂瞧見了,端地是生得俊美無儔,那一身的氣度,十八、九的少年郎如何比得?
這天大的福氣。怎麼就叫這老姑娘得著了?
華氏的眼睛從帕子後面射出光來,簡直要在人身上照出兩個洞。
顏茉斜了她一眼。立刻便看透了這位三堂嬸那點兒心思,且,對方也確實沒怎麼遮掩,就是明著要給人瞧出來的。
她便冷笑。直著身子坐得端正:“三堂嬸怎麼不往下說了?起鬨架秧子可不興這樣兒的,要說就得說完,最好能說得我心頭火起,衝到我後孃那兒跟她鬧上一通,三堂嬸心裡就舒坦了不是?”
華氏被她一語戳破心事,倒也無甚不自在,乾笑兩聲便拿帕子向顏茉身上輕輕一撲,嬌嗔道:“哎喲喲,大姑娘就這一張嘴不饒人。三堂嬸我這不也是替你擔心哪,你們太太這會子是真不歡喜,人家好心來給你提個醒兒。你倒還拿話戳我的心窩子。”說著便做出一副捧心狀,還拿帕子去按眼角。
顏茉厭惡地皺了眉,拿手扇著鼻子道:“得得得,我怕了您還不成?您這帕子又燻了多少的香?三里地外都能把人嗆暈過去。”說著那眉間便擎起一抹冷意來,橫眉道:“我倒忘了,三堂嬸家裡也有個嫡嫡親的六姑娘。想來您這是想要先活活地嗆死我,再讓你們家姑娘頂了我的名兒嫁去伯府罷?”
華氏那張貌似憨厚的胖臉上。有厲色一閃而過,復又笑著掩口道:“瞧瞧你這張利口,我這可真真兒是一片好心,你倒不領情兒。”說著便又向前湊了湊,還想要說些什麼。
顏茉將手一擋,人已經站了起來,正色道:“三堂嬸,我且把話放這兒。別說您了,便是你們三房整個兒捆起來,我顏茉也不懼。那安寧伯府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的人家兒,您也別總想著像前些年那樣,叫你們三房的女兒頂了我的親事,這一回你們三房但凡敢犯一點兒壞水,我定叫你這一房絕了戶!你且試試瞧我敢不敢!”
她疾顏厲色地說到這裡,胸脯已是氣得一起一伏地,臉上升起兩朵憤怒的紅雲,倒像是那月月紅開到了臉上來,平添了幾分妍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