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粥多了幾樣糧食,又擱進去四隻圓滾開愛的剝皮煮蛋,謂之“望月”也。粥做好後,她去喊段曉樓喝,喊了幾聲都不應答,不知是在生她的氣,還是太累了不想醒過來,怎麼叫他都不應一聲。她聳聳肩走開,自己先盛了一大缽熱熱的喝了,比陸江北給她喝的那種羊奶糊糊的味道正常多了。
十一二種糧食在兩根竹筷間攪動,每種糧食都要春種秋收,四季耕耘才能有收穫,現在那些糧食的精華全都凝聚在這一缽紫盂中,再加上一顆軟嫩的白煮蛋,哈哈,她和青兒就手牽手、奔小康了。
樸實的味能帶來好心情,一缽粥吃下去,她的呼吸也順暢了不少,開始考慮怎麼才能讓錦衣衛不對她問罪,還老實巴交將她送回揚州去。手中的籌碼還是有兩樣的,可到底要不要現在就丟擲來,還要看眼下的形式說話。聽陸江北的口吻,似乎是白沙山莊的那些人都受襲而失蹤了,假如為此他們亂成一鍋粥,那她只要靜觀其變,見縫插針就行了。
要是他們都還安然無恙,那她再想一套說辭去跟陸江北談判,用對他更有用處的情報換取她的自由,他花了不少氣力救她,還反覆重申他對她沒有惡意,一副很想跟她套近乎的熱乎勁兒。可思來想去,她不覺得自己對他有多大可用價值,能得他如此對待,而這其中的古怪原因,只好來日再看了。比起那個新認的“舅舅”,她還是覺得“姐夫兼師父”高絕更可靠一些,打起交道來更容易一些,希望高絕可別出什麼意外才好……
“我不理你,你就真不管我了!”段曉樓嗷嘮一嗓子突然響起,氣哼哼得要命的架勢,登時嚇了何當歸一跳。
她莫名其妙地看著突然從枕間彈坐起來,衝自己發脾氣的段曉樓,訥訥說:“你醒了,要喝粥嗎?”
段曉樓找茬地說:“你根本就不關心我!敷衍了事地叫兩聲就完了,我三日都沒吃東西了你不知道嗎?若是躺在這裡的是他,你也這樣冷落嗎?你就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
何當歸對這樣的指控無言以對,等他連珠炮一樣放完了,才慢吞吞解釋說:“一則這鍋粥在火上煨著,越煨越香濃,再有兩個時辰也是燙熱的,待你醒了喝正好。二則我見你實在很累,耗的是肝氣心火,也理解睡眠不好的人脾氣特別的大,因此不敢驚了你眠。你要是想喝,我現在給你盛,你要喝嗎?”
段曉樓滿面氣鼓鼓的樣子,見了這樣好脾氣又體貼的何當歸,他愈發有使氣的底氣了,偏頭用鼻音說道:“你餵我。”
於是,何當歸收了自己的湯缽,另找一個大茶杯盛了滿滿一杯子粥。這湖底的器具真是稀缺得緊,什麼器皿都拿來當碗用,除了她之前用的一斜就幾處漏湯的八褶荷葉碗,還有那和尚專用的紫銅缽盂,這個碧瓷大茶杯已經是最像樣的器皿了。盛好粥,兩個大雞蛋放進去,幾乎要滿溢位去的一隻杯子端給床上的段曉樓,他卻不肯接。何當歸就那麼一直舉著,指尖兒被燙紅燙麻木,也不往床頭或冰池裡擱。
兩人僵持一會兒,段曉樓又要求道:“餵我,像我這幾日餵你那樣,我都快變成你的調羹了。彼時你用得那麼滿意,現在輪到我用了。”說著,他竟紅了臉,雙頰染上霞彩。
何當歸聽他這麼說,才想起來陸江北提過,確實有這麼回事兒,一想到趁她昏迷的時候,段曉樓就在幾個大男人眼皮子底下這樣對她,高絕陸江北都不阻止,她心頭一火,將大杯子往段曉樓左手中一塞,憤憤地說:“你愛喝不喝,我是囚犯,不是此間奴婢。”
段曉樓沒料到她的反應不羞不怯,而是翻了臉,同時,他手裡燙熱的瓷器沒抓牢歪倒了,一大杯噴香的“臘八望月粥”眼見就要貢獻給床單,何當歸抬手一扶,扶回他的手中。粥從杯中撒出一些來,澆到她的手臂上,她娥眉一蹙,匆匆撩開袖子察看,卻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半天都不能回神兒。
“怎麼了?”段曉樓自知犯了點錯,態度沒有剛剛那麼拽了,改口問道,“你燙傷了嗎?你還沒吃飽吧,我來餵你,作為賠罪,怎麼樣?”一個“喂”字,含義無窮。而段曉樓的眼神熱切如小獸,亮晶晶地看著她,滿滿的都是期待。
何當歸回過神來,丟給段曉樓一個冷然的眼神,一句“好好吃,不許浪費”,然後決然扭頭,一口氣走到遠遠避開寒冰池的一個冰雕拐角處,掀開自己右臂的袖子察看,眸中是掩不住的訝異和困惑。
一顆紅如血、嬌豔如花瓣的圓圓的點砂,就靜靜地躺在她的手臂上,不是原來的左臂,而是變成了右臂。位置還是原來的位置,硃砂痣還是原來的硃砂痣,被段曉樓的嘴巴“親走”,親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