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的。否則,雲劍說不定就翻臉了。
雲劍明著是寬宏大量,肯給二皇子夫妻活命。實際上連雲舟都保全。
當然,如果他扶棺回京時,雲舟肯跟他一起去。那現在也用不著煩惱了。
但當時雲舟如果也求去,二皇子勢必不放心。雲劍的大計也沒有進行得這麼順利。
事到如今,雲舟自己都說不清楚了:她堅持留京時,到底是想跟雲劍鬥呢、還是想犧牲自己幫雲劍的忙。
但這些動機也都不再重要了。
二月十三,京城的城門從裡面開啟,二皇子身著素服,披著頭髮,低著頭,慢慢的拖著腳步走出來。後面跟著班幼娘,還有文武百官。
那天的天氣並不好。頭一天,下了些雨。那雨細小,安靜而冰冷。二皇子問:“第二天再下雨怎麼辦呢?要不延期?”
旁邊的宦官似笑非笑道:“聖上!天下都送去了,還講究這一場雨呢嗎?”
二皇子無言以對。
他們這對話,也記載在了史書中。後人把這作為昏君的言論來看。
君亡了國,就像孩子失去了父母一樣。誰叫他是天子呢?所有人都在他下面,獨蒼天在他上面。他沒守住江山、他喪了天下、他失了天命。天命既淪,就該像孤兒般悽苦,那種失魂落魄的程度,該連天上打驚雷都聽不見、連冰雹打在身上都不在乎了!表現出這種悲痛來,才能得後人一個點頭的。
而二皇子這計較麼?人家批了他一句話:“真全無心肝也。”
然而幸虧是沒下雨。因二皇子出城投降,受了累、受了涼,當晚就病倒了。還怕雲劍給他下毒,連藥都不敢喝。雲劍問雲舟:“你要不要去勸他喝?”
雲舟道:“我憑什麼要給他去喝呢?”
雲劍道:“隨你。”
他在案前看書,倚在榻上,曲起一條腿,另一條腿隨意的搭在榻下。也沒穿別的什麼,就是一件雪色的袍子。頭髮也沒有束冠,嫌麻煩,就一根玉簪、並一塊頭巾紮起來而已。
那玉石是蒼玉的,頭巾也是青蒼色捻的紗,比頭髮的顏色淡些,如夜晚山石上的松,暗黝黝的,仍帶著松色的底韻。
只有他頭髮是夜一樣的黑。
還有他的雙眉、他的眼睫。
他筆挺的鼻樑。
雲舟想伸出手撫摸他的頭髮。
宮人來送太子的習作。
上好的筆、上好的墨,在上好的紙上,抖抖索索寫:大,天,人。
就這麼糟的字跡,說不定還是人家握住了他的手,才能成字的。
大哥兒畢竟年紀還是小,又不像雲劍這樣是個天才。
雲劍卻還是立了他做太子。
大少奶奶一跤跌到青雲裡,還懵懵懂懂的,不知出了什麼事。有時睡迷糊了,她還以為自己在戰亂中,不知什麼時候要被亂軍打進來姦殺的,嚇得她叫了一聲,叫醒回來,原來是雲劍已經起兵造反,她不知什麼時候就要受連累、被朝廷抓去五馬分屍的,嚇得她又一聲叫,這次才真正醒過來,原來已經在宮裡,做了六宮之主麼?她迷迷登登,歡喜自然是歡喜,太過了,超出一顆心能承受的限度,在青雲裡飄蕩著,沒個著落。
這是真的麼?腳沒有踮到實地,畢竟不像呢!大少奶奶迷糊著,忽然踏到了一塊石頭,終於有了現實感。這塊石頭卻是出於嫉妒——她並不是雲劍的第一個皇后呢。
大少奶奶雖為正室,雲劍登基之後,一起配享天地的皇后,卻是封了一位濟慈皇后。
大禮時,這位皇后沒有胭脂面靨,只有一套禮服,並一個靈牌。
因她已死。
宛留已死在西戎的雪峰間、藍天下。
雲劍答應過,要封她為皇后,幸未食言。
宛留先享了登基配享的尊榮,挨下來才輪著大少奶奶享福。憑什麼?憑什麼?不過是個丫頭!
怎不叫大少奶奶拈酸含醋。
“是她救了我。沒她,就沒我今日。我許過願的。”雲劍跟大少奶奶解釋。
大少奶奶接受了,並且很賢惠的表示:“妾身也要向……向濟慈皇后焚香致謝。”
一聲“妹妹”憋回去,硬換成皇后。
本來不過是個丫頭!大少奶奶叫她一聲妹妹,都是抬舉了她,她要謙辭道“折了奴婢的福”的。如今大少奶奶倒要跪祭她這個皇后。她在皇祠裡的牌位,還擺在大少奶奶的前面呢。
酸不能露,憋迴腸,硬生生損了肝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