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爭執了。
講是這樣講,在無關痛癢的時候,寬仁的主人家還是肯允許他們一敘天倫的。如今張綺兒既用不著鷺鷺去唐家了,鷺鷺就趁機討情。張綺兒也應允了。
一夜無話,到第二天,歡天喜地,鮮花鋪錦、香茶烹盞,張家接待了唐家的提親者。提親厚禮讓張太太踏實了,進後頭跟女兒道喜。
張綺兒滿心都是“啊呵呵呵我也有今日”的狂笑,面上不能露,怕失了身份,用手握住臉,想把笑容捏回去,就捏出個哭容來。
張太太摟著她頭頸道:“我兒大喜,哭什麼呢?”
張綺兒扭捏道:“我捨不得離開娘。”
“唉喲我的心肝兒!”張太太是真的戳中傷心處,大慟了一回,前頭嬤嬤來笑道:“老爺道,大喜的事兒,哭什麼呢?太太要當心身子才是。”
張綺兒也反過來勸張太太。張太太忍住淚,雙手緊拉著張綺兒,道:“不怪我說一句,唐長孫也太反覆了!我是看不懂。如今東西都送過來了。我算放心了。人心變了,連個影子都沒了。東西是實在的!我這才敢把你嫁過去。你去了之後,自己當心。冷暖飽飢,叫著那些下人們,別心疼他們,該罵的罵,該打的打,那些懶骨頭,你不踢他們就不動的!娘不在身邊,你要自己照顧自己了。”
一席話說得張綺兒感入肺腑,終於有了離愁別緒、有了捨不得,抱著張太太嚎啕:“娘啊!”
“不哭了不哭了。大喜呢!仔細哭壞了眼睛不好看。”張太太哽咽一會,又囑咐些出嫁了跟公婆妯娌相處該注意的地方,婆子又來問,各種大喜當用的事物,如何置辦、如何擇定。
張家忙起來了。
首飾自然是全陪過去,另外還要再買再打。那天梳什麼髮式、二朝梳什麼髮式、三朝梳什麼髮式,也都要先決定的,省得臨急臨忙不合適。這也都由梳頭孃姨梳著試了。
此外,重頭戲是挑繡衣、繡帶、繡鞋與繡襪。
繡衣當然是重頭中的重頭。正因它如此重要,自從張綺兒還梳丫角的時候,張太太就像大部份母親一樣,操心幫她張羅起來了。那件華裳早已備好,收拾得妥妥貼貼,如今直接拿來用就行,倒不用再麻煩。
至於巾幗絹帕、帶履絛襪,也有備的,但沒那麼齊全,還是要現補一批。這些織繡的挑選,可真是甜蜜的煩惱。沒有辦過這事的男人們,無論如何想不到它有多繁瑣。就算是親身經歷此盛事的男人,如張老爺,也只有目瞪口呆,無法理喻,敗下陣來。
你說為什麼要挑得這麼麻煩呢?譬如顏色,是喜事用,當然以紅為主,就不用挑了嗎?
你難道不知道光是紅這一種大類裡,就有暗紅、寶石紅、鴇色、碧玉紅、赤紅、大紅、米紅、茜紅、珊瑚紅、石榴紅、躑躅紅、梔子紅、硃紅、磚紅、水紅、霜葉紅、桃紅、酡紅、洗朱、血紅、鮮紅、胭紅、銀紅、棗紅等好幾十種分別。又有底色是紅、而上頭用其他色線繡花樣的,又有底色是其他顏色相襯,而上頭繡出種種紅彩的。底色總是褐、青、藍、黃來得相襯。其中褐又有艾褐、茶褐、銀褐、磚褐、蔥白褐、丁香褐、棠梨褐、迎霜褐諸樣變化,青、藍、黃不遑多讓。組合起來凡千百種變化,這還只是顏色而已。
若說繡功,上頭繡的有飛翎細羽、有湖光山色,有草底蟲振翅、石邊聽澗鳴。有一層顏色下又透一層顏色,層層套色的針法;有正反兩邊都有漂亮花樣,雙面繡的針法。
張綺兒挑來挑去,把呈到她面前的精緻繡品都翻了個亂,也不能定下來那天該穿戴哪一件。
這樣切實的紛攘中,她對於這樁婚姻,反而有了種不真實的感覺。就像是細細的雲紋飛了滿眼,天空就看不見了。騰雲駕霧的,不知自己在哪裡。至於自己是否真的那麼愛著唐靜軒,她也有些模糊了。
一開始,是衝著他的名頭與相貌去的罷!但哪個少女又不是這樣呢?張綺兒心安理得的原諒了自己。
後來是他太絕情,她憋了一口氣,把他視為出生以來最險惡的山峰,不翻過去,人生都沒意義。如今翻過去了,她也茫然說不出意義在哪兒。
“反正,先得把他好高騖遠的脾氣改改。”這個念頭突然冒到張綺兒的腦海裡,把她抓牢了。
對了!唐靜軒身上的毛病多著呢!如今嫁都要嫁了,她好說實話了。那些毛病幾乎跟他的優點一樣多!不怕不怕。她是他的正房娘子了,有資格管他了。想來唐家長輩們也是願意她管的。她要好好把他扭轉過來,讓他仕進,叫他飛黃騰達。她以後好受比她娘更高的誥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