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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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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覺著是一個人。

她是一個人在疼痛的海洋上顛簸,呼一下子,掀到浪尖上,譁一下子,又落到谷底,沉沉沉沉的往下跌,沒有底,一直要跌到死亡裡,被漩渦嚼一圈,又再吐上來,拋到浪尖上的某一刻,疼痛很輕了,幾乎可以消失了,她受的罪好像可以到頭了,結果又被拉回來,腹中這團血塊還沒掉出去,她還要疼。這次疼比上次還有力,把她筆直又拉進黑暗的波濤底。這次要死了,她想,一定要死了,可還是沒死,輕了些,放過她。回過頭捲土重來。從二更到雞鳴,從黎明到日上三竿,重複又重複。她想自己是一定會死,沒得幸免了,可死亡怎麼來得這樣掙扎拖延?

最深的一次谷底,海洋翻轉了過來。扣在她頭上,整個世界把她吐了出去。她想:“到頭了。死了。”

“啪”一巴掌。“呱呱”兒啼,接生婆恭喜:“姨奶奶喲,這是位小姐。”

她不敢置信的喘著氣。原來不是世界把她吐出來,而是她把那血塊終於推了出去。她生完了。活過來了?原該輕鬆的,卻旋即更大的悲哀湧來:一位小姐。一個姑娘。五姨娘生的十姑娘,抵什麼用呢?無非多一個人受罪罷了。添個弟弟或者會好些?但她自認。不敢再經這麼大一次痛苦,生第二個娃了。再說。她就算想,二老爺未必給她。生過娃的女人,二老爺就嫌棄,不太肯親近了。她以後的日子大約也就跟這女兒相依為命了。一輩子的熬苦……二太太手下,不是那麼好熬的。

尤五姨娘睡了過去。她太累了,體力透支到虛脫的邊緣。她需要好好休息,左右新生的十小姐自有乳孃照顧呢!

可二太太、大太太來看她了,幾位姨娘、少姨娘、甚至小姐們都來了。這當然是為了十小姐面子,來看十小姐的,而尤五姨娘到底是十小姐的親孃,那麼多主子來,她躲著睡覺,太得罪人了。

林代也在探望團中,頓時有點尷尬。她想把東西悄悄的放下,跟那沒生產受罪過的孩子的父親說些話,就離去,等辛苦的母親緩過來一些,再說話。可惜謝府裡的事情從來由不得她說了算。好心的婆子把尤五姨娘推醒,叫她給賓客們道謝。

尤五姨娘便支援著,一個個的人道謝。一件件表禮,名義上是給她女兒的,珍珠、胭脂盒、檀香骨小扇子、小金耳環、心字旃檀香,鍍金銅手鏡,一件禮道一聲謝,道謝時要笑著,這是喜事,極大的歡喜,大家都笑著,她差不丁點沒死過去,也得笑著。

笑著笑著她也真心的喜悅起來,想看看那個折騰她至深的小東西,到底長成什麼樣子。該生出來時婆子拎著拍打嬰兒的背,讓嬰兒啼哭,順便叫尤五姨娘看過一眼,可惜她沒看清,就那麼紅紅一團,真是個血塊兒,倒有頭有四肢,臉皺得像個老人。她生的女兒一點都不可愛,是看岔了吧?其實是可愛的吧?她沒有信心的瞅著乳孃懷裡的襁褓,嬰兒貪婪的把整張臉都擠在那豐滿的糧倉上,應該在吮吸,可她聽不到吞嚥的聲音。這小東西還活著嗎?不會臉堵在*上窒息而死了吧?看那乳孃一臉蠢相呵……尤五姨娘想提醒她注意一下嬰兒的鼻子,想問她奶夠嗎,想從她手裡接過嬰兒自己看看、自己抱抱,想把自己的胸口解開給這孩子。

可惜這些舉動都太驕矜了。

哪怕把自己胸口解給孩子,這想法都太驕矜了,必然隨之一連串的質問:“你怕乳孃沒奶嗎?”“你自己就有奶嗎?”“你姑娘最嬌貴是怎麼著?人家都吃乳孃的奶,你吃不得?”“謝府請的乳孃不配奶你尤姨娘的姑娘?”“這還只是個姑娘哪!若是個小子,得喝龍奶了?”——就算今兒明著不說,回頭,披著笑、搡了刀,還是要說出來的。她戰戰兢兢這麼多年,太過了解。這無非是一屋子鬼怪罷了。鬼怪還要維持顏面上的和藹!格外累。

謝二老爺也來了,作主給娃娃取個名字,不知為何覺得小人兒像一條紅通通的小魚,便說先叫小魚兒罷,是小名,等百日後再取個大名,好入宗譜。他給閨女也帶了份禮物來,是黑珊瑚珠子鑲的小金手釧,貴重也算貴重,沒什麼特別的心思在裡頭,不過是下人替他準備的。尤五姨娘想想他追求她的那幾個月,送的東西也不少了,金珠寶玉,也是下人準備的吧?貴重、妥當,沒有一絲真心。她當時年紀小,不懂事,看著那些東西,做得精緻總是精緻的,便把匠人的心當成了他的心。她娘,懂事是懂事,太過世故了,把肯花錢就當作肯用心,說這男人可嫁。再給她一次選擇機會的話,她是不會依他的。當時想要她的,又不止他一個人!家裡稍窮些也不妨,只要夠吃夠